2。

虽说东宫娘娘姜氏十分理解黄娘娘的捉奸，乃是为了出口恶气，但当黄娘娘把窈窕连同那个奸夫一起送到东宫请求惩处时，她却觉得黄娘娘给她出了个大难题。

今非昔比呀，当她看着侍卫把窈窕连同那个奸夫一起押下去之后，心中暗暗地感叹了一声。要是在以前，她只消点一下头，就可以把这对奸夫淫妇给立即处决了。可是如今，她却不得不缓上一缓，看看宫里的动静再作决定。姜氏在后宫主政，一向以稳重见长，不管她和黄娘娘多么一致多么有同感，但她却从来不像黄娘娘那么鲁莽。

当东宫殿上只剩下她和另外二个娘娘之后，伊娘娘像往常一样一声不吭，黄娘娘却有些不满地朝她看了眼，说，姐姐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缩手缩脚了呀？此事哪怕说到天边，都是咱们的道理。天子再仁慈，也总不至于无动于衷地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跟人家乱搞一气吧？

她朝黄娘娘点点头说，那当然不会了。咱们惩处奸夫淫妇，本来就是为了天子。

黄娘娘马上说道，那姐姐还犹豫什么呢？

她掠了掠额前的头发，说，我只是想看看，别人还会有什么话说出来。

姜氏如此解释，倒并不完全是搪塞。自从那天妲己当着她们三宫娘娘的面，把那个出卖她的丫环喜姝从刀斧下带走之后，她也像黄娘娘一样，心中憋得很难受。

姜氏永远也不会忘记，就在喜姝即将被拉出执刑之际，妲己带着鲧娟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东宫。她清楚地记得妲己当时闯进来的模样，衣带松散，头发凌乱，显然是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洗；然而，那神情却是一脸的怒气冲冲，仿佛她们要杀死她的亲娘一样。

妲己一进来，便先向她们行了一礼，说，三位娘娘，妲己在此有礼了。

姜氏淡淡地回了一礼，问道，苏娘娘这么匆匆忙忙赶来，有什么重要事情么？

妲己冷冷地回答说，回禀姜娘娘，妲己差点误了天子吩咐的事情，由于刚才突然想起，才来不及洗梳就赶过来了，请三位娘娘见谅。

听到对方抬出天子，她不由心中一凛，赶紧问道，天子吩咐苏娘娘什么了？

妲己回答说，天子吩咐妲己，不要忘了将姜娘娘身边那个叫做喜姝的丫环，宣入天仙宫去。天子前些天偶尔见了喜姝，便有些念念不忘了。天子说，喜姝那丫头长得眉清目秀，而且做事又十分利索，很讨人喜欢，所以要喜姝去天仙宫贴身伺候。

妲己说完之后，殿里一片死寂，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清楚。而那几个前来执刑的刀斧手们，则早已吓得退出宫门，远远地站到宫外去了。

尽管明明知道妲己是编造了一个理由来为喜姝开脱，可是她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话来，把妲己的这个理由驳回去。而要她那么轻而易举地放走喜姝，她又实在是于心不甘。于是，彼此默默地相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就像妲己第一次拜见她们时的光景那样，妲己还是那么直直地站着，她们三个娘娘也还是那么的正襟危坐，然而，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此刻的妲己已经不是当初进宫的小姑娘了，而此刻的她们三个娘娘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威摄力。她这时候非常希望黄娘娘能够挺身出来抵挡一下子，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素来勇往直前的将门虎女，此刻居然变得像伊娘娘一样装聋作哑起来。致使妲己再度咄咄逼人地向她逼她放人时，她不得不向对方作出回应。

见她不开口，妲己理了理衣装，拢了拢头发，上前一步，对她说道，假如姜娘娘实在不愿意把喜姝送去天仙宫伺候天子，妲己当然也不能勉强。只是，天子那里，只好麻烦姜娘娘自己去解释了。

被妲己逼到这个地步，她再不愿意也只好松口了。她讪讪对妲己地说道，既然是天子看上的，妾身当然不能违背天子的旨意了。她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实在不甘心，于是，她对妲己一说完，立即又转过脸对喜姝说道，喜姝哪，既然你有幸被天子看中，现在就跟着苏娘娘去天仙宫吧。不过哪，我要吩咐你一句，你可千万不要再做出对不起天子的事情来，要是触犯了天子，你再有几个脑袋，也是要被砍掉的，明白了么？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喜姝听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冲着她使劲点头，嘴里一迭声地说道，谢谢姜娘娘，谢谢姜娘娘，奴婢一定记住姜娘娘的恩旨，一定记住姜娘娘的恩旨。

喜姝刚刚谢完恩，一旁的鲧娟便急不可待地冲上去给喜姝松绑了。她冷冷地看着这二个先后背叛了她的奴婢，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憎恶，油然而生。要是她有云中子那样不动声色取人性命的本事，她肯定就让这二个小贱人奇迹般地当场死在东宫殿堂里了。可是，她没有那样的本事，而有着那种本事的云中子，却又迟迟不见出现。

妲己进宫之后没有多久，姜氏就跟娘家通了个消息，告诉父亲东伯侯姜恒楚，后宫里来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长得像个狐狸精。姜氏小时候就知道父亲跟山中的一些高人有些交往，并且跟其中那个最厉害的云中子，乃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虽没见识过云子中的本事，但有关云中子的传说，她却听了不少。据说那个云中子乃天上的什么星宿下凡，本领高强，除妖镇邪，无所不能。她很希望云中子能到宫中来察看一番，就算是看下来并没有什么妖孽作怪，她也因此可以放心了。

然而，她左盼右盼，盼到了那个云中子仅仅是来到了朝歌，却一直在宫门外转悠，迟迟不见该子进宫除妖。她心下不由暗暗思忖，云中子是否碰到了什么难处，或者，也许那云中子不用进宫，就可以看出妖孽，然后发功除妖？她弄不明白。让她揪心的只是，不论云子中有没有发功，后宫里的状况却是在一天天乱下去，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她不相信后宫这样的乱法，不是妖孽作怪的结果。就算妲己不是狐狸精的话，也肯定另有什么妖孽在暗中作祟。

姜氏是一个相当正宗的女人，所谓正宗，不在于她有多少女人的天性，而在于她非常懂得女人的职责，诸如治理家政，侍伺丈夫，照顾长辈，抚养孩子等等。跟天子在兄弟间排行最小相反，她在家做姑娘时，乃是东伯侯的长女。作为一个长女，她从小就知道如何照顾弟妹们，从而自然而然地成为弟妹心目中的领袖。弟妹们碰到什么事情，通常不是找母亲而是找她这个大姐姐出主意，或者为他们排忧解难。由此，她不仅在东伯侯的侯府中享有一般长女所不一定具有的威信，而且，她的贤良名声还在所有的诸侯当中广为传播，最后还传进朝廷，一直传到了天子帝乙的耳朵里。

正如当年选择太子的时候十分谨慎一样，帝乙在给太子选择皇后的时候，也相当的郑重其事。在为太子最后定夺皇后人选之前，帝乙天子坚持要让东伯侯把长女带到朝歌，当面见过之后，才作出决定。据说帝乙天子见过她之后，私下里对她下了如此评语，面相和善，柔中有刚。

在她被定为皇后之后，东伯侯府上为此整整庆祝了一个月。因为这在东伯侯心目中，乃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东伯侯以前一直认为，天子会选择西伯侯的哪位千金做太子的东宫娘娘。东伯侯没有想到天子会相中自己的女儿，而且，不是因为东伯侯的原因，而就是因为他女儿本身具备的素质和条件。东伯侯为此感到十分骄傲，私下里对人说，西伯侯的九十九个儿子，抵不上我一个女儿。

当然，不要说东伯侯，就是姜氏本人，也绝对想不到，在她进宫做皇后做得一帆风顺的当口，会突然碰上那么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姜氏后来对父亲说，许多事情都是很难说得清楚的，就像他们家以前一直把西伯侯当作竞争对手，可是，那个最后坏了她跟天子的美满婚姻的那个女人，却恰恰来自他们从来不当回事的冀州府。不过，她又对父亲说，关键并不在于那个女人如何的妖媚，而在于天子的不黯世事。天子就像个长不大的大孩子，一点事情都不懂。

说实在的，姜氏确实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她跟黄娘娘那样的女人不一样，只知道嫉妒其他所有跟天子睡觉的女人。她其实并不在乎天子跟其他女人睡觉，她甚至常常为天子有那么多的女人可睡而为自己暗暗庆幸，因为那样就不需要她天天晚上陪天子胡天胡帝。她在乎的是天子本人的健康和安危，以及她关心天子的权利和权力是否被人剥夺。

就像她跟她父亲说的那样，天子在她眼中确实一直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她在大庭广众面前，一直对天子以臣妾相称，但她在心底里，却一直把天子看作是一个在她呵护之下的孩子。从天子的饮食起居，到天子的房事安排，她件件过问，事事关心。正如她经常跟厨师商量天子的菜谱一样，她每每安排好房事之后，总是要对当值的嫔妃嘱咐一番，而其意思又总是关照嫔妃，宁可自己辛苦些，也不要让天子累着了。

然而，这一切，全都在妲己进宫之后被打乱了。天子的饮食起居连同天子的房事以及天子的所有事情，全都不再按照她东宫娘娘的安排，而是完全听凭妲己摆布。妲己不仅独占天子，而且还随心所欲地把那些个丫环送到天子的龙床上。由此，后宫的风气变得越来越淫荡，以致于嫔妃们一个个春情萌动，非但不再井然有序地等候天子临幸，居然还动起了邪念，翻墙出去偷人，甚至如同窈窕那样引狼入室，在御花园里偷情。虽然黄娘娘行事是鲁莽了一些，但窈窕那样的贱人也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窈窕和那个奸夫就擒之后，为了慎重起见，她没有马上处决。不过，她也没有因此而放过那二个罪犯，而是和黄娘娘分工，将那个贱人和奸夫分别带到两处，连夜加以审讯。

姜氏虽然面相和善，但也的确柔中带刚。她自小就具有杀伐决断的能力，当年东伯侯的侯府中失窃，她曾经三天三夜不睡觉，一连审讯了几十个嫌疑犯，最后终于成功地破案，从而获得了整个侯府上上下下异口同声的称赞，尤其是她父亲东伯侯，更是赞不绝口地对人说，要是他的长女是个男孩子，侯位继承人非他莫属。

然而，姜氏这次的审讯结果，却让她十分沮丧。无论是她苦口婆心的软语相劝，还是声严厉色地把对方吊起来鞭挞，针刺，那个贱人就是死也不开口。她弄不懂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凭什么如此顽固。就像她弄不懂这个已经贵为天子嫔妃的窈窕，居然还会去跟宫外那种下三流的男人乱搞。尤其是后来当她听黄娘娘告诉她，那个下作的奸夫，被黄娘娘整得把什么都招了出来时，她在鄙视那个下作男人的同时，更加想不通窈窕的顽固，从而更加看不起窈窕，竟然跟那么一个男人私通。

第二天，她在听完黄娘娘的禀报后，对黄娘娘说，先把他们关上几天，然后一起打发了。黄娘娘迟疑了一下，对她说道，可我答应那个混小子，假如全都招了的话，一定饶他不死。她不由冷笑一声，提醒黄娘娘说，咱们难道能够留着那样的下流坯子，放他出去嘲笑天子么？黄娘娘一听，立即点头说，没错，你不说，我差点也被这些个下作东西给搞糊涂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们刚刚如此这般地商定完毕，就看见侍卫长武乙就带着一队士兵如同上次妲己那样风风火火地来到东宫。见了她们之后，武乙先是向她们施礼，但施完礼就马上一本正经地向她宣旨说，尊敬的皇后陛下，天子陛下有旨，令末将前来东宫，把后宫嫔妃窈窕及其同犯一起带到天仙宫，由天子陛下亲自审问和发落。

她和黄娘娘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叹完气，她朝侍卫长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臣妾遵旨。

看着侍卫长理直气壮地把那个贱人和奸夫一起带走之后，她既十分沮丧，又为自己没有马上作出处决的决定而不无庆幸。因为不管怎么说，她再担忧天子的健康和天子的尊严，再操心后宫的秩序和嫔妃们的操守，她也不能并且也不想跟天子发生任何冲突。不管天子多么像个大孩子，但在她心目中却是至高无上的。就像小时候十分听从父母一样，成了皇后之后，她心中只有天子。天子再不黯人世，再不懂事，在她看来也永远是神圣的。不管侍卫长前来带走罪犯是真的出于天子的旨意，还是由于妲己的意思，作为一个皇后，她至少也算是尽责了。至于天子如何处置，则是天子的事情。哪怕天子的处置跟她的想法截然相反，她也只会伤心而不会痛恨天子。柔中有刚的姜氏，在面对天子时，倒也是同样认死理的。

不过，姜氏事后很想弄明白的是，究竟是谁把这个消息捅到天仙宫去的？经过一番明访暗查，结果让她大吃一惊，那个去天仙宫通风报信的告密者，竟然是她一向认为最傻里傻气最没有出息但又最驯服最管得住的小皇子武庚。武庚虽说为伊娘娘所生，可她却一直把武庚和她自己的二个皇子一起置于她的管教之下。由于武庚从来不对任何人犟头倔脑，不管她内心对这个不是自己生的皇子有多么讨厌，但嘴上却常常对伊氏如此夸奖说，武庚这孩子真乖，一点不像我那二个讨厌鬼殷郊殷洪那么调皮捣蛋。

那么乖的一个小孩子，居然会成为告密者，出卖自己的母后们！此事让姜氏进一步坚信，宫中定然有妖孽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