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妲己睡入梦乡的时候,受辛侧着身子,支起胳膊,出神地看着睡梦中的心上人。自从进山以来,他对妲己的爱与日俱增。他发现妲己好比一朵奇妙的花儿,能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地方,散发出不同的芬芳。当初见到她时,那个骑着马儿的娇小姐是一种模样;进宫后,在宫里淡妆浓抹的妲己,又是一种妖娆;然后,妲己突然出现在他和西伯侯的会面场合上,展现出另一番夺目的光彩;而此刻到得山里,象百灵鸟一般欢快的妲己,又有一番动人的美妙。当妲己奔奔跳跳地跟在箕子亲王后面,回过头悄悄地对他说,这山里的风景真是看也看不完看也看不够时,受辛真想告诉她,可我只要看着你就够了,你是我永远也看不完看不够的一道风景。但他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他想把诸如此类情意绵绵的喁喁低语,留到只有他们二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尽情倾诉。可是,他后来真的把这意思私下里告诉妲己时,却又变成了一声感叹,说,这次进山真有意思,你一个劲地看山,我一个劲地看你。
妲己不由吃吃笑了,嗔道,你真是个大傻瓜。山里这么好的风光不享受,看着我干什么?
他回答说,这才叫你享受你的,我享受我的。
妲己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你看着我,我看着山;然后呢,山看着箕子亲王,箕子亲王又看着你。
他被妲己说得一时转过不弯来,怔怔地看着她问道,什么叫做山看着箕子亲王,箕子亲王又看着我?
哼,你这个大傻瓜,还整天叫我小傻瓜。你也不想想,这山为什么如此有灵气哪?
箕子亲王不是说了,因为这山跟海面一样高,对不?
不对,你这个大傻瓜!这山如此灵秀,是因为有了箕子亲王。山无水不秀,山无龙不灵,箕子亲王就是这山里的龙,懂了么?
哎哟,我还真没想到呢。难怪箕子亲王说你聪明过人。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真是什么样?
我是说,你真的是聪明过人,箕子亲王真的是这山中之龙。
你这么说我是过奖,不过,你总算明白了箕子亲王是山中之龙。这就是山看着箕子亲王的意思。
可是,你又为什么说箕子亲王看着我呢?
啊?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呀?那箕子亲王真是白请咱们这么来一趟了。
你是说,箕子亲王叫咱们来,是为了告诉我一个什么道理?
难道不是么?你再想想。
好,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其实你那天夜里已经想到了,只是没有想仔细罢了。
妲己这么一说,受辛猛然醒悟过来,你是说,箕子亲王是想告诉我,这天子其实是可当可不当的,对不对?
比起这沧海桑田,天子算个什么呀!
哎呀,我的小傻。。。噢,不,我的小亲亲,我不已经对你说过了么,比起你,那把龙椅实在是太不值什么了。
总算明白了。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胡说八道,咱们不到这山里来走一走,你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受辛想了想,承认说,这倒是真的。
不过,他看见妲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一直在想,咱们这么天天耳鬓厮磨的,别人该怎么办呢?现在我明白了,该那么办。
该怎么办?
把鸟笼子悄悄地打开,让鸟儿扑楞楞地飞回到天地之间。
那很简单,我只要一声令下就行了。
傻瓜,鸟儿怎么能按照别人的命令飞来飞去呢?这皇宫是鸟笼子,天子的命令会变成永远绑在鸟身上的细绳子。你应该让鸟儿自己飞出去,而且还得让鸟儿们享受一种偷偷摸摸飞出去的快乐。那么一来,飞来飞去全都是鸟儿自己的事情了。而你天子也不用为此承担什么责任啦,或者担当什么不好的名声啦。不知者不为过嘛。
妲己说得受辛使劲一拍大腿,说,你可真是比大宰相还大宰相!
受辛和妲己是在后来下山的路上,彼此说定了回去放飞宫中嫔妃的。而这天夜里的受辛,却几乎彻夜无眠,支着胳膊,出神地看着睡梦中的妲己。他猜想妲己一定在做什么美妙的好梦,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
受辛和妲己这次进山,在山上住了差不多一整个夏天。在他们下山的前一天,山上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自恃跟箕子亲王认识,擅自闯到山上。当箕子亲王把来客引见给受辛时,那人一面朝受辛和妲己行礼,一面报上一个古里古怪的名字,叫做,申公豹。
洒家申公豹,叩见天子陛下, 叩见苏妲己娘娘。
受辛刚想回答,一旁的妲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问道,什么叫做洒家申公豹呀?
那个申公豹倒是一点没生气,反而笑吟吟地回答说,苏娘娘,这洒家的意思,就象当今这天下人自称的小子,乃是一种自谦称谓。
那你为什么不称小子,而要称洒家呢?
这就是洒家的特点。洒家其实不属于当今天下,而是来自数千年后的某个王朝。
不会是日月王朝吧?
嗬,真没想到,苏娘娘也知道日月王朝。
这是因为不啻申大师一个来自日月王朝的缘故。
不错,苏娘娘,的确是来了不少,什么虎啊,彪啊,还有象洒家这样的豹啊,好多呢。
那你们都来干什么呢?
苏娘娘,这正是洒家要向箕子亲王,向天子陛下,还有向您苏娘娘禀报的。
一直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的受辛,这才捞到了说话的机会,问申公豹说,这么说,申大师是来禀报什么要紧事儿的了?
正是,天子陛下。
朕在朝中已经对所有的文武百官声明过了,除了关涉朝政以及天下百姓生计的事情,其他乱七八糟的话,一律免谈。
天子陛下请尽管放心,洒家可是箕子亲王的多年老朋友了,哪里会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要说天子陛下,就是洒家听到了,也不会放过那些造谣生事之徒的。
申公豹这么一说,受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说,申先生别见怪,朕实在是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听腻了,所以言辞间才如此冒昧。
不碍事,不碍事,洒家知道,洒家全都知道。
一旁的妲己又忍不住插话说,哎呀,你这个洒家说了老半天,还没说出个究竟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苏娘娘,天子陛下,箕子老兄,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洒家在山中修道时,曾碰见一个自称贫道的家伙。洒家一眼就认出,这家伙也是来自日月王朝,但洒家故意不点破,跟他装模作样地攀谈起来。谈着谈着,不想这个贫道贫道的家伙也认出洒家来了。这家伙问洒家,贫道来此天下乃是为了匡扶正义,你小子跑来干什么?洒家当即就反问贫道,难道就你一个在匡扶什么正义么?贫道一听,马上警觉起来,问洒家,你小子准备扶谁哪?洒家又反问他说,先听听你准备扶谁吧。贫道不说,非要洒家先说。可洒家也不是傻瓜,咬定了要贫道先说。洒家跟贫道二个你一言,我一句,争了老半天没个结果。后来还是贫道想出了一个主意,说,别争了,这样吧,你把你想扶持的一方写在手心里,我把我想扶持的一方写在手心里,然后,一齐摊开手心,不就清楚了?洒家听了觉得有道理,于是就答应了贫道。等彼此全都写好之后,洒家和贫道一齐摊开手掌,哎呀,正好锋尖对麦芒,贫道写的,是个周字;洒家写的,当然是个商字了。
那是什么意思呀?妲己不无紧张地问道。
苏娘娘,贫道的那个周字就是指西岐西伯侯一方,而洒家的这个商字,就是天子陛下和苏娘娘的殷商天下呀。
你是说,你想帮咱们殷商,而那个贫道却想帮西伯侯?
正是,苏娘娘。洒家是箕子亲王的好朋友,当然帮殷商了。
申大师,那个贫道不会是云中子吧?
就是那家伙,云中子,一点没错!哎呀,苏娘娘真是什么都知道。
受辛看见妲己脸上顿时一沉,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让受辛猛然间想起,妲己好象跟他说起过那个云中子,说是要向他禀报什么事情,然后被费仲浑尤拦住了。但他没想到那个云中子原来已经想好了要来跟他作对。以受辛的脾性,恨不得马上见到那个云中子,问问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因此,受辛朝申公豹问道,那个云中子如今在什么地方?
申公豹回答说,天子陛下,这正是洒家要告诉你们的。那个云中子早就下山了。那天洒家和云中子各自亮出手掌之后,云中子马上冷冷地对洒家说,你认为你能胜过我么?洒家告诉他,洒家虽然功力有限,但对付你这个什么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洒家这么一说,把云中子给激怒了,当即跟洒家争了起来。争到后来,彼此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洒家伤了云中子的胸口,云中子伤了洒家的脖子。后来,洒家为了治愈自己的脖子,不小心把个脖子给拧过了头,变成了一个双面转。你们看。
申公豹说着,把脖子一扭,整个脸马上转到背面;然后再一扭,那张脸又转回到前方。申公豹转得妲己惊呼了一声。受辛赶紧示意申公豹,不要再作示范了。
申公豹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场架打完之后,云中子就躲进了终南山。洒家本来以为,云中子起码得在终南山养上十年以上的伤。不想,洒家这些天里闲着没事,掐指一算,发现云中子已经下山了。所以,洒家赶紧来向你们禀报,请你们留心这个云中子。云中子的法术虽然伤不了洒家,可是,那法术一旦用到常人身上,不死也得半残废呀。
见申公豹说得如此诚恳,受辛不由感动了,朝申公豹行了一礼,说,多谢申先生提醒,朕一定铭记在心。
申公豹赶紧还礼,向受辛表示说,洒家乃箕子亲王的多年朋友,天子陛下有什么用得着洒家之处,尽管告知,洒家一定效力。
申公豹说完,又向妲己和箕子亲王各各行了一礼,然后一挥手说,好了,洒家不打搅你们了,后会有期。
申公豹说完,一个转身,象来时那样一阵风卷来一阵风卷去,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怔怔地朝申公豹消失的方向看了会,受辛转向箕子亲王,问道,这个申公豹来无踪去无影的,是个什么法师吧?
箕子亲王缓缓地点了下头,是个大法师。只是,除了法术,其他什么都不懂。
亲王是说,是个傻乎乎的大法师?
也可以说,是个不懂心术,所以也就毫无心计的大法师。
妲己听了不由一笑,说,这个申公豹说的事情虽然可怕,可是他那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箕子亲王朝妲己赞许地微微一笑,说,比起心计很深的人来,没有心计的人当然很可爱。可是,一旦较量起来,可爱的人最后总是要败给不可爱的人。
妲己听了,不由为申公豹着急起来,说,唉,想到申公豹会败给那个云中子,真为他担心。
箕子亲王对妲己说,你在为他担心,可他却是在为你们担心呢。
受辛瞥见箕子亲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忧郁的神情。后来历经腥风血雨之后,受辛回想起来,方才明白箕子亲王早已预感到了后来降临到他们头上的种种不祥。当时,受辛由于完全沉浸在深深的爱意之中,并没有太留意箕子亲王所说的担心连同那样的忧郁。因为受辛在上山之前,一直在担心箕子亲王会不会接受妲己。他没想到箕子亲王如此喜爱妲己,而妲己又是那么崇敬箕子亲王。由于受辛在朝中遭受了太多的非议和攻讦,箕子亲王对妲己的肯定,既使他如释重负,又使他感动不已。受辛记得先王临终之前,曾对他语重心长地嘱咐过,遇到征伐之事,可以交给闻仲太师去办;有关朝政诸事,则有商容比干;至于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或者不知怎么办的事情,请教箕子亲王。先王最后关照说,哪怕你对谁都不相信了,箕子亲王依然是最值得你信赖的。
这次进山,受辛不止一次地想到,万一箕子亲王不接受妲己,他该怎么办?他想来想去,想不出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么可怕的假设。现在好了,看着箕子亲王象在对女儿说话那样地和妲己说说笑笑,他幸福得真的象个大傻瓜一样,除了一片灿烂的阳光,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至于申公豹的示警,就象一小块微不足道的乌云,在阳光下被风一吹就散,并且散得无影无踪,散得仿佛申公豹没有出现过一样。受辛甚至都没注意到,在申公豹的那番话里,暗含着对未来的一种预告,预告在西岐和朝歌之间,将会发生一场无可避免的战争。正是这样的忽略,致使受辛后来轻率地作出了释放西伯侯的决定。
可见,箕子说得一点不错,可爱的人是不会取胜的。此话反过来说就是,不管胜利者是否可爱,但失败却往往属于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