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妲己从小到大，别的且不说，父爱可是从来不曾缺少过。然而，自从见到箕子亲王之后，她发现箕子亲王比父亲还父亲。来见箕子亲王之前，她心中憋了无数个问题连同没完没了的话儿，可是真的站到箕子亲王面前，她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问题都想不起来了。她的那付木讷模样，把她身后的鲧娟急得不住地扯她的衣摆，示意她跟箕子亲王说话。至于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天子，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懵懂弄得不无尴尬，一个劲地朝她使眼色，催她向箕子亲王还礼问侯。最后，她总算醒过来似的，朝箕子亲王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亲王殿下，我怎么好象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光？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箕子亲王呵呵笑了起来，箕子亲王笑着对她说，我还从来没听到过如此美妙的感觉。

听箕子亲王这么一说，她心头的那道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开始象个孩子似的朝箕子亲王没完没了地问个不休起来。

为什么回到童年是个美妙的感觉呢？

箕子亲王一面把他们迎进行宫，一面回答她说，生命本是循环的，就象春夏秋冬，日月星辰。一个人的生命是否充满活力，就看此人能不能经常回到童年，甚至回到婴儿。假如有人活到上百岁，其内心却依然象婴儿一般纯净，你想，此人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哎呀，这是不是就是彭祖长寿的秘诀？

妲己娘娘真灵敏。的确如此。经常回到童年，使人充满活力；而经常回到婴儿，则使人长命百岁。

而且还十分干净，对不对？

箕子亲王笑而不答。

妲己忍不住叫了声，天哪，难怪亲王殿下如此干净！我从来没见过象亲王殿下这么干净的人。

呵呵呵，那是因为娘娘的眼光干净。

我的眼光，干净？

是啊。要不然，你怎么会看出连大宰相都没看出的秘密来呢？

可人家都说，那都是因为我伶牙利齿。

不完全对，那是因为你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对，对，我就是那样的。可是，亲王殿下怎么知道的呢？

箕子亲王笑笑，回答说，其实说话是最没有技巧的事情。只要你说话时口对着心，再笨的嘴，听上去都会是伶牙利齿的。

妲己听了停住脚步，转身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天子，喃喃地说道，难怪，难怪是了。

天子被她说得莫名其妙，笑嘻嘻地问道，难怪什么了呀？

妲己脸一红，回答说，难怪你看见我就变得会说话了。

天子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看见你变得会说话，跟说话口对着心又有什么联系了呢？

妲己脸更红了，你真是个傻瓜，这就是联系呀！

妲己说完，把天子扔在一边，紧走几步，追上了早已走到前面去的箕子亲王。她刚想继续问下去时，听得身后传来天子恍然大悟的嚷嚷，我明白了，明白了！

箕子亲王不由转过脸问她，天子明白什么了？

她满脸通红地回答，他明白了是谁帮他变得伶牙利齿的。不等箕子亲王再说什么，她赶紧继续问道，可是，有些口是心非的人，说起话来，听上去也是头头是道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头头是道的，但那不叫伶牙利齿，那叫做花言巧语。你说，这一样么？

她使劲摇摇头，不，当然不一样。

不想，她的回答刚好被从后面赶上来的天子听见，一个劲儿地追问说，什么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她转身对天子说道，你跟我不一样，你是花言巧语，嘻嘻。

天子赶紧小声问她，这是箕子亲王说的？

她大声回答说，不，这是我说的！

天子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她没好气地问道，你放心什么了？

我放心我没被人误解呀。

唔，你果然能说会道，真是一点没错。

什么一点没错？

说你能说会道，一点没错！

她说得天子开心地朝她一个劲地傻笑。后来，天子悄悄地对她说，真没想到，你见到箕子亲王后，变得更加聪明更加美丽了。她回答说，那都是因为我见了你之后，变得太笨太傻的缘故。天子赶紧说道，哎呀，我怎么能跟箕子亲王比哪。

 

妲己后来从箕子亲王那里知道，箕子亲王所选择的这座山，乃是座无名之山。箕子亲王告诉她说，名山固然有名山的好，但人人都朝名山上跑，再有名的山都会变得俗气起来的。所以，箕子亲王对她说道，他选择了这座最没有名的山。

可是，箕子亲王又告诉她说，此山虽然无名，但有一个为世人所不知道的特色，其高度正好和海面的高度一模一样。

啊？妲己惊讶地看着箕子亲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座山的高度，居然和海面的高度一样，这究竟是座什么样的山哪？

这是座奇妙的山。箕子亲王说，在那遥远的西方，有天底下最高最高的高山，而咱们现在脚下的这座山，则正好位于那座最高最高之山的正东方。假如这天地之气象生命一样循环不息的话，那么这座山就正好以山中最低之势，承接来自遥远的最高峰上的天地之气。这就好比人头顶上的百会和身底下的海底二个对应的穴位，彼此遥遥相对，互相呼应，一吐一纳，一呼一吸；俯仰于千山万水，倘佯于天地之间。

妲己听箕子亲王说这话的时候，亲王正坐在山顶一块青石板上。当时，妲己和天子象二个学生一般，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箕子面前。妲己一面倾听，一面心中不住地感叹，难怪天下人如此向往能见上箕子亲王一面，更不用说聆听箕子亲王的一番教诲了。

不过，箕子亲王继续说道，若干年后，这座奇妙的山就要沉入海底去了。

啊？妲己和天子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箕子亲王朝他们笑笑，说，这没什么奇怪的，西方那座最高的高山，在很久很久以前，乃是一片汪洋大海。所谓的沧海桑田，说的就是这种变化。

可是，妲己忍不住问道，亲王殿下怎么知道如此久远的变化呢？

箕子亲王的回答说，其实，不仅是我，你，还有天子，都知道。说不定哪，你就是当年那片海底下的一株仙草。

妲己笑了，她笑着指着天子问箕子亲王，那么天子呢，天子也是从那片海底里来的么？

箕子亲王眨了眨眼睛，回答说，天子也许是当年海底下的一块什么石头吧。

箕子亲王说完，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那天，妲己和天子听箕子亲王讲完这座山的奇妙之后，跟着箕子亲王在这座奇妙的山里转悠了一天。妲己发现平日里足不出户的箕子亲王，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居然健步如飞，轻盈得象一只山猫。她和天子二个，全都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好在箕子亲王不时地折回来，向他们如数家珍地讲说这山中的奇花异草，并且告诉他们哪一种花草可以治哪一类疾病，哪一类花草为此山所独有。

箕子亲王讲说那些花草的神情，仿佛在向客人介绍他的一个个朋友，又象是在向来宾夸耀自家的孩子。妲己津津有味地听完，忍不住说道，亲王如此熟悉这些花草，就好象是你自己种的一样。

箕子亲王听了摇摇头说，不是我种植了他们，而是他们栽培了我。

听箕子亲王这么一说，妲己不由瞪大眼睛问道，亲王是不是说，跟花草在一起待久了，也会变成花草的？

箕子亲王点点头，这和经常返回婴儿的道理，是一样的。虽然人降生到这世上，是从婴儿开始的。但人其实都是从花草过来的。所谓变成花草，其实也就是返回到花草。生命是循环的。返回到婴儿还只是个小循环，返回到花草才是个大循环。

妲己听了，楞了老半天，突然想到什么似朝天子看了眼，然后转过脸，笑嘻嘻地问箕子亲王说，那么象他这么从石头过来的，就该返回到石头去了？

箕子亲王不由噗哧一笑，回答说，没错，所以我叫他经常去山顶，在那块青石板上坐坐。

天子被箕子亲王说得楞住了，只见他呆呆地朝箕子亲王看看，又朝妲己看看，这么呆看了老半天，突然傻乎乎地说道，我去那里坐坐倒不打紧，就怕坐久了，那块青石板将来有朝一日跑到朝歌，也做起了天子。

妲己听了，马上对天子说，那你还不如叫底下的人们现在就把那块青石板搬到朝歌，放到宫中的那张龙椅上。然后，咱俩跟着亲王，就在这里过活算了。

不等妲己说完，箕子亲王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天子和妲己情不自禁地一起跟着他大笑不已。结果，三人站在山坡上，全都笑得前合后仰。

他们笑完之后，箕子亲王指着一些正在缓缓开放的花朵，对他俩说，你们看，花草也跟着咱们一起笑了。

顺着箕子亲王的手指看去，妲己看见一朵朵鲜花，在阳光下徐徐地张开色彩各异的花苞，象是一片热烈的欢笑，又象一声声亲切的致意。妲己激动得双泪直流，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天晚上，妲己告诉天子说，她真的不想回去了。一想到回到那个皇宫里，她就浑身不自在。她本来还想继续对天子说，这山里好比是天堂，那宫里就象是地狱，可是，不等她说出那样的比较，伤心的眼泪却已喷涌而出，堵住了她的嘴。

她哭得天子心疼不已，紧紧地搂着她，在她耳边说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做什么天子，那的确一点不好玩儿。再说，这天下有没有我这个天子根本无关紧要。你看，这些日子，西岐暂缺了个西伯侯，朝歌走开了我这个天子，大家不照样都活得好好的么？

妲己被天子这番话说得心情有些舒畅起来，于是，抹去了眼泪，回答说，我觉得也是。其实，这朝廷里只要有几个能干的宰相管着事儿，就可以了。天子不过是挂在墙上的摆设罢了，谁当都是一样的。

一点不错，天子轻轻地抚着她的脸，情意绵绵地对她说道，那张龙椅再好，也比不上你这么个妙人儿呀。

可是，她直瞪瞪地看着天子，说，我再妙，也妙不过箕子亲王，妙不过这座奇妙的无名之山。妲己说着，转念一想，又悲伤起来，说，唉，想到这山将来要沉入海底，心里真难受。

箕子亲子说了，这就叫沧海桑田，天地之间就是这么不断变化着的。

是啊，天地都这么变化无穷，人的生生死死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呵，你再这么思量下去，都快变成个小箕子亲王了。

胡说，箕子亲王哪里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可以企及的？

可是箕子亲子对我说了，说你那样的聪明也是很少见的。

是么？那么，箕子亲王欢迎咱们经常来这儿玩么？

他假如不欢迎，会请咱们来么？

这倒也是，这么大的行宫，他一个人也住不过来。

小傻瓜，他是因为咱们的到来才住在这行宫里头。要是平时，他不住这儿。

那他住在哪里？

住在一个神秘的山洞里，除了箕子亲王本人，谁也不知道那个山洞在哪里。

呵，箕子亲王真是神了呀。说他象座高山，看不到山顶；说他象一片汪洋大海，又深不见底。可跟他在一起又不会让你觉得有什么特别，普通得象个山民一样。

是啊，人们都说天子是九五之尊，其实，象箕子亲王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我可不管什么九五之尊，九六之尊的，我只知道，箕子亲王象个父亲。

对，我也一直把箕子亲王当作父亲一样看待的。

那天夜里，妲己和天子絮絮叨叨地说到很晚才入睡。那天夜里，妲己梦见这座奇妙的大山沉入了海底，然后，她在海底变成了一株仙草，而身旁的天子则变成了一块石头，与她默默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