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妲己一听到西伯侯前来，心里马上明白，准是天子派人说情来了。她问父亲说，西伯侯是个什么样的人？父亲说，当今最贤明的诸侯。父亲说完后，父女俩会意地一笑。一旁的妲庚问她，你们笑什么呀？她小声告诉妹妹，可能是那天子派人说情来了。于是，妲庚也笑了。

后来妲己对天子说，你可是让西伯侯做了个最大的大台阶呀。

天子听了大笑，对她说，可我还怕你不肯下来呢。

妲己没吭声。其实，当时天子哪怕给个小台阶，她也会下的。当然，她会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天子没有给足面子。

不过，西伯侯前来造访时，她却躲进了楼上的闺房，一直到西伯侯离去才下楼。当她和父亲一起站在门口望着西伯侯的马车远去时，她父亲对她说，其实，你应该见见西伯侯。她不无害羞地说，我见了他说什么呀？

她父亲不作声了。直到临出发去朝歌的时候，她父亲才若有所思地对她说了句，西伯侯是个好人，再说，他并没有女儿在宫里。

她当时并不明白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仅仅因为父亲如此为她操心而感动不已。她直到后来面对后宫内的生死搏斗时，方才意识到西伯侯的重要性。

也许是她父亲知道她还无法明白很多事情，所以并没有对她说太多，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她发了一些感慨。她父亲说，在朝中当官已是不易之事，更何况与天子相伴。她父亲还说，以你将要面临的处境，即便有为父这样的阅历都难以应付，更何况你还只是个黄毛丫头哪。

她听了虽然没有觉得父亲太多虑，但也没有太上心。她信奉的宗旨就是她常跟父亲讲的那两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她在本性上不是个深谋远虑之人，但她相信自己具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并且能够处惊不乱。

怀着这种走一步看一步，走一步是一步的心境，她跟着父亲一路来到朝歌。比起上次跟父亲前来参加皇家大狩猎，她这次的心情自然完全不同了。想到自己即将开始一种全新的人生，又是激动，又是紧张。那心情一如她临离家时对妹妹说的那样，好象张弓射一只大老虎。

妹妹妲庚在彼此道别时，悄悄地问她，姐姐，你心里害怕不害怕？

好象有点。

什么叫好象有点？

就象打猎时看见一只老虎，一面拔箭，一面张弓，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你是说，跟你射下一只大雁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当然啦。射大雁时，你也许会激动，但不会感到紧张。

没错。可是，不管怎么说，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让他给吓唬住了。

我才不怕他呢。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想到晚上要跟他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嘻嘻，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啊？你好象很有经验似的。你是不是已经。。。

别瞎说了，你以为我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哪？再说，伯邑考也不是个放肆之人。

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

只要你不被人欺负，我就放心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你不被那个天子欺负。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一直说到她上车。分手时，姐妹俩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妲己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而妹妹更是哭出了声来。

当马车起动的时候，妲己突发奇想地感叹，要是伯邑考是个皇子，那该多好。那样的话，她们姐妹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比起跟妹妹分手时的依依不舍，到了朝歌，妲己在跟父亲分手时就没那么伤感。也许是因为她觉得父亲以后可以经常来朝歌上朝，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让父亲为她过于操心，所以尽可能地装得若无其事。当她对父亲说再见时，她还特意对父亲说，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不过，后来据天子私下里对她说，她父亲对她进宫乃是非常的担心。她父亲在接受皇家馈赠时，对天子说道，陛下垂爱小女，令微臣万分感激。微臣相信小女与天子相伴，一定会幸福美满。

天子还对她说，他当时其实很想告诉她父亲，他非常喜欢他女儿，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他觉得不便那么表示。

她听了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说，唉，实在是太快了。

什么事太快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想说。她认为对天子应该明白她在说什么。须知，从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一夜之间就变成天子的女人，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再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太快了一些。好在天子的确爱她，致使她的第一夜在她心里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尽管妲己怀着一种极为紧张的心情进宫，然后被带到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天仙宫里等候那个牛一般壮实的家伙，然而，当她真的与天子单独相对的时候，却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发现眼前的这个天子，跟她上次在猎场里见到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的穿着由上次的猎装，变成了一件大红的睡袍。

那晚，天子进了天仙宫，跟她打了个招呼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她起先也不作声，致使彼此默默无言了好长时间。她后来问天子说，那晚要是我一直不开口，你怎么办？天子居然回答说，那我就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开口为止。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说话，生怕说错让你笑话。

堂堂天子，还怕我笑话。

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笑话。

咯咯，这么说，我那天蛮好笑话你一下的。

那我肯定会被你笑话得夺门而逃。

你逃了我正好关门睡觉！

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并不希望天子逃之夭夭。因为她毕竟怀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不过，她没想到天子原来是那么的爱她，可说是痴迷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晚，是她首先打破沉默的。她对天子说的第一句话乃是，好了，现在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天子笑了，笑着说，你不会以为我会把你生吃了吧？

你是说，准备把我煮熟了吃？

是有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怎么个煮法。

你已经吃过那么多人了，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跟过去所有的人都不同。

有什么不同？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朝她走近了一步。她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对方又走近一步，她又退了一步，这一步退得她有些踉跄，因为她退到了那张龙凤床跟前，跌坐在了床沿上。

见她坐到了床沿上，天子不再进逼了，而是怔怔地看着她。她本来想避开天子的目光，但又怕天子会误以为她害怕，所以只好强作镇定，同样直直地看着天子。为了掩饰自己这种心理，她问天子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了，天子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就象梦呓一样，梦呓道，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象你这样的人。

所以才派了几万兵马，兵临城下？

那样才显得郑重其事呀。

那你为什么不让人把我装在囚车里押进宫来，那样岂不更加郑重其事了么？

你。。。生我气了？

我怎么敢生天子的气呢？

你真的。。。真的生我气了？

她见他问得很认真，不由低下头去想了想。不想不知道，一想倒使她发现自己是有点生天子的气。她抬起头，对天子说道，你那么的兴师动众，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我哪？

她说完后，突然发现对方怔怔地看着她的目光变得直直的了，然后，整个身子象一座山似地向她倒了下来。她不由吃了一惊，使劲朝后一退，却只是在床沿上更加坐进去了一些而已。她本来以为那样会使天子平静一些，不料，天子的下一个动作，更让她吃惊。

后来彼此说起这一幕时，她告诉天子说，当时你要是扑到我身上，我肯定会把你死命推开的。

天子对她说，正因为害怕你推开我，我才朝你跪了下来的呀。

是的，这个堂堂天子当时居然扑通一下，朝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同时，嘴里喃喃地说道，你要是真的生我气了，那我现在请求你原谅！

你。。。她被对方的这付模样弄得有些害怕起来，你有话好好说嘛，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你别害怕，我是真心诚意给你下跪的。你要知道，你是我活到现在最最看重的人。自从遇见你以后，我没有一天没有一时没有一刻不在想念你。那天到女娲娘娘的庙里去行香，我第一次觉得给那泥塑木雕下跪，是多么的荒唐。我发现你才是我的娘娘，我真正的娘娘。天下所有的人见了我都得下跪，而我又得朝泥塑木雕下跪。整天跪来跪去的，早把人给跪烦了。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给一个活人下跪，给一个我最最喜欢的人下跪，给一个我十分想朝她下跪的人下跪了。你知道么，在等你进宫的日子里，我无数遍地想象着自己跪在你面前的这一刻。这是我一生当中最最幸福的时刻。

她呆呆地听着这个当朝天子对她的这番独白，也好象在做梦一样了。只见对方说完后，仰起脸，期待着她的回答；同时，那双温柔地放在她膝盖上的大手，下意识地轻轻地抚摸着她，好象她受了什么伤一样。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别这样，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这么一个大山般的汉子，突然俯伏在她的脚下，实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天子所说的那个女娲娘娘，而天子则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请求娘娘原谅，如此等等。她朝跪在她跟前的这个大孩子呆呆地看了一会之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在天子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好象是一种母性的安慰，又象是一种神性的宽囿。

于是，天子转而握住了她的双手，在脸上不住地摩娑了一会，接着又放到嘴上不停地亲吻。

天子仔细地亲吻着她的每一根手指，一节一节地亲过去，亲完后再翻过来亲她的手心，一直亲到她的手指尖，然后又亲回到手背上。她没想到这个壮得象头牛一样的男人，会如此细腻地亲她的手儿。那晚，要不是她最后把天子轻轻地拉起来，天子也许会永远这么亲下去的。

不过，把天子拉起来之后，她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好在天子马上发现了她的紧张，一面安慰着她，一面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让她感觉到有所依靠。不过，她一靠到天子的胸膛上，马上就闭起了眼睛，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睁开。

事后，天子告诉她说，其实，他比她还要紧张。因为他既怕弄疼了她，又怕坏了她的感觉。天子说，要是一个女人在第一夜就被坏了感觉，以后要恢复都是很难的。

她听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她让天子整整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使她渐渐地进入男女状态里。她不无忧虑地问天子，我是不是有点太费劲了？

不，这是自然的。天子在她耳边轻声轻气地回答。天子回答时吹进她耳朵里的热气，顿时，使她产生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脸上一阵发热，喉咙里十分干燥，整个身子在天子那双大手的抚摸下变得软软的，仿佛正在天子的手心里化掉一般。

当时，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她迷迷朦朦地看见天子深情地注视着她的脸，不住地咕哝着，美，美，太美了，太美了。

紧接着，她也跟着咕哝起来，说，你把我弄得都。。。都离不开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天子急促地对她说道，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二人就这么一起咕哝着，直到彼此同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从一团迷雾中恢复过来之后，她看见一缕晨曦从窗外透入，映照在乳白色的帐幔上。她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透明的帐顶。

你在想什么？她听见天子在她耳边问道，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在想，她有气无力地回答说，原来。。。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天子将她搂到胸前说道，以后，你不会再紧张了。

是的，我以后会象你爱我一样地爱你的。

你说得我象在梦里一样。

这么说，你梦见过我？

自从遇见你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你。

瞎说，哪有那么做梦的？

我说的是真话。我甚至现在都觉得象是在梦里。

。。。

那天早上，二人就这么一直没完没了地喁喁低语着。当他们一起入睡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妲己后来才知道，天子为此误了好几天的早朝。因为二人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才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