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妲己和崇侯虎的那番对话，当天晚上就传到了天子受辛的耳朵里。不等崇侯虎派人向天子禀报，当时悄悄地混在军中跟着前往的费仲，早已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回朝歌，气喘吁吁地冲进宫里，向陛下作了一字不漏的禀报。

受辛听了，当时没作什么表示，等费仲一走，立即情不自禁地一连叫了三个好，好！好！好！

受辛没想到这个骑着白马朝他跑来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胆识，如此气度。妲己对崇侯虎所说的那番话，非但没有让他生气，反而让他更加动心，从而更加思慕。他甚至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妲己在马上说话的神情，越想越喜欢，越想越恨不得马上把妲己接到宫中。他后来对妲己说，他真遗憾自己不能象费仲那样悄悄地跟着前去，一睹她在阵前的大家风范，大将风采。

妲己听了朝他哼了声，说，这可是被你逼出来的呀。

他赶紧涎着脸，一个劲地陪不是。其实，他当时听了费浑二人的禀报后，一时上没了个主意，不知怎么办才好。且不说他本来就没有临机一动那样的机灵劲儿，更何况他已经被对妲己的相思折磨得昏头昏脑，根本想不出如何应对才是上策。而事情又偏偏那么凑巧，那天崇侯虎恰好在一旁听见，急不可待地向他表示效忠，先把苏护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完后当场向他请战。

说来好笑，他后来对妲己说，他根本就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崇侯虎的。好象是不置可否，又象是似乎也只能那么办了，可能还说了其他什么。起码，他向妲己赌咒发誓，绝对没有要对她父亲怎么样的意思。要不，他解释说，我后来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旨西伯侯姬昌，要他去摆平崇侯虎。

受辛这么说，倒也并非全然是在哄妲己。他第二天上朝时，把当时崇侯虎如何征得他同意前去讨伐苏侯一事，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想的，全都是如何平息妲己的不快。按照费仲所描述的，妲己已经明确表示敬酒罚酒一律不吃，那么他该请妲己吃什么酒呢？他想了老半天，自己回答自己说，当然是喜酒了！

但怎么才能让妲己高高兴兴地来吃喜酒呢？他想来想去，对自己说道，首先得让崇侯虎做一做替罪羊。谁叫这家伙这么起劲的呢？再说，这家伙如此起劲，也并非完全是为了效忠寡人。据费仲隔天晚上在禀报完毕之后悄悄地向他透露，崇侯虎的起劲，乃是带有私心在内的。因为这次狩猎，崇侯虎也带了自己的千金前来。可是，费仲对他说，陛下，幸亏你没碰上崇侯虎的千金。怎么了？他不无好奇地问费仲。费仲一面比划着一面告诉他说，其丑无比！就连属下这么个对女子一向要求很低的人，见了都觉得惨不忍睹，更不用说你陛下了。他听了哈哈大笑，觉得费仲说得合情合理。自己生了个丑女不知趣，却嫉妒人家有个天仙般的女儿，就凭这一条，他心中对自己说，也该处罚一下崇侯虎那小子。

可是，派谁去教训一下崇侯虎呢？虽说这小子在诸侯和大臣当中人缘并不太好，但真要叫人去跟他动刀动枪，却并不是谁都愿意跟那小子撕开脸皮的。而眼下最为得力的老将闻仲太师，又正好在外平定南方的一场蛮子叛乱。

他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臣们出班上奏，一面将眼光不停地在两班文武和几位诸侯当中扫来扫去。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西伯侯姬昌身上。对，姬昌，这可是个绝妙的人选。

自从推演八卦的风气在朝歌乃至在整个天下流行起来，姬昌就成了他最看不顺眼的一个诸侯。这原因不仅在于姬昌乃是众多的八卦推演者当中的首席人物，而且还在于姬昌因此而成了朝歌城里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的崇拜对象。大家虽然都不明说，但却时时刻刻地拿姬昌跟他作比较，或者说，拿他跟姬昌作比较。这还不算，更让他感刺心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从哪里说起的，人们开始悄悄地竞相怀念起上古年代，说是那年代的天子都是禅让的，谁有能力谁更贤明，就禅让给谁。如此等等。

这样的风言风语，一遍又一遍地刮进他耳朵里，使他感觉如坐针毡，好象他不该坐在这金鸾殿上，而应该恭请姬昌来坐一样。而那个姬昌，却又装着对这一切浑然不知，浑然不觉，照样向他毕恭毕敬，又照样跟所有的王公大臣一团和气，把个人缘做得极其到家，上上下下，没有人对西伯侯有过任何微词。为此，他曾在费浑二个心腹大臣面前发过好几次牢骚，说是，西岐那种穷破穷破的鬼地方，偶尔出个把姬昌，有什么了不得的嘛？想当年，咱们殷商在黄河边上开出一片锦绣河山的时候，那些个西岐巴子还骑在马上东张西望的，在到处找可以种稻子的地方呢。不过才吃了几年的白米饭，就可以到朝歌来炫耀繁荣了？

虽然他这么说有些夸张，但西岐从一个游牧部落发展成眼下的规模，也确实是西伯侯主政以后才实现的。天子受辛在气不过姬昌的时候，经常把自己的殷商背景和姬昌的西岐游牧出身相比较。

反正不管怎么说，天子受辛此刻很想找点让人感到为难的事情，让姬昌去展现展现其过人的智慧。既然你有推算八卦的本事，那我就找点八卦事情给你做做。

他一面想着，一面耐着性子听完所有的奏章，然后，煞有介事地问道，最近朝内朝外，可有什么不和睦的事情么？

他话音刚落，费仲就出班奏道，回禀陛下，微臣听说，北伯侯崇侯虎，打着陛下的旗号，擅自侵犯冀州，与冀州侯苏护相持不下。

嗯？这是怎么回事？他明知故问道。

于是，浑尤出列，加油添醋地说，陛下，微臣听说，这好象是因为北伯侯见陛下礼聘苏侯之女进宫，犯了醋意。因为，北伯侯也有一个千金正等着进宫哪。

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笑声，致使侍驾官在一旁大叫肃静。而他受辛却在上面听得乐不可支。他发现费浑二个，总能揣摸出他的心思，从而把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但他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地说道，诸位爱卿，你们有何高见，化解两家兵戈？

一位大臣出班奏道，陛下，要不就把北伯侯和冀州侯二家的千金，一齐纳入宫中，免得他们彼此争风吃醋。

该大臣一说完，全殿上下，哄堂大笑。受辛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于是，他看见费仲再度出列，上奏道，陛下，此举十分不妥，万万不可。要是为了平息彼此争风吃醋而纳女入宫，那以后就会没完没了。须知，王公大臣们几乎家家有千金，要是大家全都吃起醋来，那还得了。

正是，浑尤跟着上奏说，陛下，依微臣之见，此事应该果断制止，方为上策。

他听了点了点头，回道，准奏！然后，把目光转向西伯侯姬昌，亲切地叫了声，姬伯侯哪。

姬昌出列，应道，微侯在。

他看着姬昌，缓缓地说道，朕想把此事托付给姬伯侯，不知伯侯意下如何？

姬昌马上一个叩头，微侯愿意效劳。

当然，他补充道，也不要太伤和气，适可而止吧。

姬昌又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微侯不会跟北伯侯和冀州侯两方任何一方兵戎相见。微侯会努力说服冀州侯，高高兴兴地将其千金送进宫来。托陛下洪福，倘若微侯能够让冀州侯回心转意，那么这场纷争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嗯，他听了忍不住一个劲地点头，称赞道，难为姬伯侯想得如此周全，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他说完后，心中马上把姬昌跟崇侯虎作了个比较，发现后者的讨伐苏侯，实在是居心叵测。要不是妲己亲自出场，把崇侯虎逼退，双方真的交起手来，弄得你死我伤，这门亲事还做得成么？

然而，尽管如此，姬昌的良策还是没能换得他的衷心感激。下朝后，他既为姬昌答应出面和解，让苏护送女入宫而颇感宽慰，又为姬昌在众人面前再次表现出比身为天子的他棋高一着，而感到十分失落和懊恼。真是的，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着呢？这其实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都消失于无形。

从自己的迟钝，又联想到费浑二人的插科打诨。比起姬昌的大家风度，费浑二个只能提供一些小聪明，离真正解决大事，差得远了。他这么一想，顺便就将过失推到了费浑二个身上，从而使自己感觉轻松了不少。

感觉轻松下来后，他又突然想到，那天晚上皇后之所以那么的迁就他，还特意去读了素女经，很可能是因为皇后也听到了从猎场上传出的什么风声。贵为天子者，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人们的眼睛，更何况皇后娘娘。皇后虽然在床笫间十分笨拙，但在后宫的内政上却从不含糊。他想到这里，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从而为自己是个陛下而深感不幸。

朕要是一介草民，事情也许会变得简单得多。后来对妲己说起这些事情，他不住地如此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