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自从那天从猎场回来后，妲己发现父亲的面色相当凝重，好象出了什么大事一样。她本来以为过了一晚就会好的，没想到，第二天，父亲的脸色更凝重。而到了第三天，没等狩猎结束，父亲便提前带着她们姐妹俩打道回府了。

然而，即便如此，妲己还是认定，这事不会就此结束的。果然，回到冀州后没多久，那二个御前侍臣，费仲和浑尤，便带着好几车的聘礼从朝歌赶来，毕恭毕敬地向她父亲宣旨说，天子陛下已属意令爱，请苏侯送苏妲己小姐进宫。

当她躲在屏风后面听到这个消息时，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口。可是，她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回答说，请二位大人转告陛下，陛下垂幸，乃微侯之殊荣，小女之福祉。可是，小女尚未成年，能否缓延到来年再议？

那二个家伙顿时傻了，楞了好久，其中一个才费劲地说道，这。。。这事可是并非在下能够作主的，假如苏侯大人有什么异议，能否请大人自己去面陈陛下？

她听得父亲回答说，微侯会亲自去朝歌，向陛下面陈。只是，不是现在。

听到这里，她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为了不致于弄出什么声响，她赶紧悄悄地离开了屏风，跑到花园里看着天空发呆。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拒绝，她更担心父亲的拒绝会给她以至给整个侯府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似乎知道她在屏风后偷听并且知道她有这样的担心一般，等到那二个大臣离去之后，她父亲马上走进花园里告诉她，他之所以拒绝，乃是因为不想让人说三道四。她父亲告诉她说，她跟天子相遇一事，象一阵风似地传遍整个朝歌，并且附带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其中，让她父亲最难以忍受的乃是，有人怀疑他苏侯故意设计了那样的相遇，目的则是为了能够跻身于皇亲国戚。

她听了怔怔地看着父亲，问道，这也就是父亲为什么提前离开朝歌的原因？

父亲点点头，对她说道，你知道为父是什么样的人，没错，为父的确是想让你们姐妹俩都能找上自己的意中人，而不象其他那些女孩子那样糊里糊涂地听凭父母送出去，但为父从来没有想过要借此机会攀龙附凤。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很为父亲的这种心高气傲感到骄傲，而且，她身上流淌着的，也是跟父亲同样高傲的血液。

但妹妹妲庚显然没有象她那样理解父亲的拒绝。在她跟父亲相对无语的当口，妲庚一阵风似地冲进花园，气呼呼地指着父亲责问道，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姐姐并不是不喜欢那个天子，她只是觉得他粗壮了一些，象头牛一样，姐姐，是不是这样？

她看看被妹妹说得有些尴尬的父亲，对妹妹说，我看他象头牛，可是，在别人眼里他可是条龙哪。

什么意思？妲庚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她。

你姐姐是说，父亲走到妲庚面前解释说，天子毕竟是天子。咱们没有攀龙附凤之意，可别人会朝这上头想。

妲庚一挥手，那就让别人想去好了，关别人什么事了？

唉，父亲叹了口气，要是真的不关别人的事就好了。

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了？

孩子，天子乃上天之子，也是天下之主。发生在天子身上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件是跟别人没有关系的。

天子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天子，那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了？

当然有关系了。一者，人人都想自己的孩子让天子喜欢上，而天子却喜欢上了你姐姐，你说，别人怎么想？再者，万一有些人对你姐姐有非份之想，而你姐姐却跟天子互相喜欢上了，那些人又会如何感受？

啊？这么复杂哪？

唉，为父只是简单比方一下而已，事实比这还要复杂得多得多呢。

天哪，幸亏我没有遇上那个天子陛下。那。。。姐姐，你怎么想哪？

妲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妲庚替她叹了口气，说，既然天子是这么复杂的一个家伙，姐姐，你要么就算了吧。

妲己没吭声。她父亲在一旁心事重重地说道，这事也不是你姐姐想算就能算了的。父亲说着叹了口气，唉，都怪为父不好，不该带你们去朝歌，凭空弄出这么些麻烦来。

父亲不要这么说。见父亲这么自责，妲己上前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听其自然吧。其实，她若有所思地对父亲说道，仔细想来，父亲这么做，也有个好处。一者堵了那些造谣生事者的嘴，再者，也考验一下天子究竟是真心喜欢我呢，还是只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没错，不等父亲回应，妲庚抢先拍起手来，姐姐说得一点不错。妲庚说着，突然转过头一想，自言自语说，哼，这么说来，我也得考验考验他了。

父亲被妲庚的话给逗笑了，问妲庚，你想怎么考验人家？

妲庚脸一红，回答说，我还没想好呢。

不管妲庚有没有想好如何考验伯邑考，这花园里的气氛显然变得轻松起来。父女三人的脸上，又象往常那样笑逐颜开，好比他们头上的天空那样，清彻明朗。

不过，这样的轻松没过几天就被前来讨伐的北伯侯崇侯虎给打破了。尽管这并不出乎意料，但妲己发现父亲还是为此有些愤怒。听到崇侯虎兵临城下，她父亲立即升帐，召集所有将官，准备迎战。她看见父亲一面披挂，一面气呼呼地不住咕哝着，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如此兴师问罪，算是什么意思？

父亲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妲己明白，这与其说是在指斥前来讨伐的崇侯虎，不如说是在埋怨派崇侯虎前来的天子。然而，她暗自思忖道，天子真会派兵对她父亲动武么？假如他真的喜欢我，他不会不知道这样做会适得其反的呀？

当城门打开，父亲带着兵马与崇侯虎对阵之后，她赶紧来到城头察看究竟。她看见对方阵中，崇侯虎头带凤盔，身披金甲，大大咧咧地坐在逍遥马上，双手握着横在马上的一柄大刀，嘴里扯着嗓子大声叫骂。

妲己在城头仔细地听了老半天，发现崇侯虎只是一再地重复诸如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却没有一字提到天子对此到底有什么旨意。她想了想，毅然决然地跳下城头，跨上战马，脚跟使紧一夹马肚子，伏在马上飞快地冲了出去。

当她冲到阵前时，不啻是崇侯虎，就连她父亲都大吃一惊。但她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不慌不忙地在马上先是向崇侯虎施了一礼，崇伯侯阁下，小女妲己在此有礼了。然后，她细声细气地继续说道，小女恭请崇伯侯阁下息怒。因为此事与我父亲毫无关系。要有什么是非曲直，全在小女子身上。崇伯侯阁下有话，尽管对小女说来就是。

她说完后，发现全场鸦雀无声。她能感觉到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在呆呆地看着她。也许有的是因为她的挺身而出和她所说的这番话，也许有的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发呆。但她不管那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气势汹汹的崇侯虎，直看得对方不得不收敛起嚣张的气焰，脸上使劲挤出一个笑容。

这么说来，崇侯虎勉强地笑着说，此乃妲己姑娘之干系了？

这本来就是小女的私事。

可是，妲己姑娘的私事，恰好跟当今天子有关哪。

不错，是跟天子有关。但是，这难道跟崇伯侯阁下也有什么关系么？

本侯可是奉诏前来的。

那就麻烦崇伯侯阁下出示诏书给大家看看。

本侯所奉，乃天子口诏。

天子的什么口诏？

这个。。。这个没必要告诉你。

你可以不告诉小女，但你总得回禀天子吧？

那。。。那当然。

她听出对方的口气显然变得有些惊慌起来，于是，她乘胜追击，说道，那你现在就去回禀天子，请天子收回口诏，假如天子真的给了你什么口诏前来兴师问罪的话。

她看见崇侯虎被她说得张嘴结舌，楞了老半天，才想到说，本侯当然可以回禀天子，但本侯总不能这么空手而归，对不对？

请问阁下，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当初费仲浑尤二位大臣前来的意思，妲己姑娘不会不明白。

小女当然明白，可是，当初费浑二位大臣并没有兴师动众地前来呀。

妲己姑娘，这也许就是通常所说的，敬酒不吃，然后就有了罚酒。

可是，崇伯侯阁下怎么不想想，小女连敬酒都没有吃，怎么会吃罚酒呢？

你。。。崇侯虎气呼呼地朝她指了指，然而，随即想了想，马上又低下头去，朝着马脖子重重地吐了口气。崇侯虎显然感到事情十分棘手。因为他面对的毕竟是被天子喜欢上的人，若是此人今后进了宫，那也实在开罪不起。妲己清清楚楚地看见崇侯虎脸上迅速地变换着各种不同的神情，从气愤到犹豫，从犹豫到徘回，从徘回到悚然，最后，又变得开朗起来。那是因为崇侯虎终于想出了对策，给自己找到了台阶，然后赶紧拾阶而下。

好吧，好吧，崇侯虎以一种大人不记小孩子过的口气对她说道，既然如此，本侯就给你二天时间，在城外安营扎寨，恭候回音。反正，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妲己姑娘最后总得吃上一口，对吧？

崇侯虎说完，不等她回答，便朝黑压压的大军一挥手，转过马头，掉头率军而去。顿时，父亲的将士们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妲己这才转过脸，看了看父亲。

虽然这只是暂时的退兵，但她发现父亲还是松了口气，朝她微微一笑。然而，一回到侯府，父亲脸上又开始愁云密布起来。于是，她上前推了推父亲，宽慰说，父亲不必忧虑。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

父亲摇摇头，说，为父不是忧虑当下，而是替你担心将来。

为什么？

你如此聪明，又如此要强，将来就是进了宫里，也不会一帆风顺的。

她没有吭声，心里却觉得父亲想得太多了，眼下进宫之事都还八字没有一撇，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