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些天里,受辛想妲己确实想得神情恍惚,茶饭无心。狩猎结束后,他象往年一样乘辇去女娲宫行香。当他带着文武百官,前呼后拥地入殿上香时,竟忘了下跪,急得紧跟在他身后的商容大宰相,一个劲地提醒他,陛下,请屈尊膝,陛下,请屈尊膝。他这才想起得跪下上香。然而,一等站起身来,他马上就很不耐烦地对商容发了句牢骚,唉呀,活人都见不上,偏偏还要向泥塑木雕下跪!
商容听了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而费仲和浑尤却在一旁不停地窃笑,笑得商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当然,他没想到,他的这句牢骚后来成了他诸多罪状中的一条,叫做亵渎神明。不过,那是商容死后的事情,先按下不表。
好在费仲和浑尤早已把他的那种焦灼看在眼里,等行完香,回到皇宫,二人马上向他进言说,他跟冀州侯苏护之女在猎场上的相遇,并非偶然。
什么意思?他故意装作不知,眯起眼睛问道。
费仲赶紧抢先一步,此乃苏侯刻意安排,欲进女入宫,跻身皇亲国戚。
浑尤接着补上一句,但这也不失为苏侯忠于陛下的一种表示。
他沉吟片刻,对二人说道,苏侯乃堂堂君子,其女天真烂漫,二位爱卿不要胡思乱想。
是,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说,陛下,微臣明白。
你们明白什么了?
微臣明白,陛下不想拂苏侯的一番好意。费仲回答。
更准确些说,陛下不想违背天意。浑尤赶紧补充,顺便把此事上升到天意的高度。
他听了朝二人点了点头,二位爱卿,既然你们都明白了,那就赶快去操办吧。记住,千万不要委屈了人家。
遵命,陛下。
费浑二臣受命而去之后,他重重地吐了口气。他知道这二个家伙是人们通常说的小人,小人固然不能在宫中当道,但宫中没有小人,也是万万不行的。他这个做天子的,总不能把这种难以启齿的儿女情事如同国家大事一样,托付给商容比干那样的大宰相去办理。
朝思暮想的心事开始由那二个小人去给他落到实处之后,受辛的心情空前好转了起来。当晚,他乘兴临幸了冷落多时的东宫皇后姜氏,让那位东伯侯之女受宠若惊得好比太阳西出一般。
在他的三宫皇妃当中,这位元配是让他在床笫间最没有感觉的女人。在他的记忆中,自从让她给他生了二个皇子之后,他几乎就没有怎么光顾过这位东宫娘娘。他不知道这位皇后从小受了什么样的上等家教,居然对男女之事毫无感觉,每次在一起,都象是在履行什么义务,身子挺得笔直,双目紧闭,有时甚至还会握紧拳头,象是在忍受什么酷刑似的。
也许正是皇后娘娘的这种特性,使受辛这晚有兴光临。因为以他当下的心境,除了思念妲己,根本没有兴致跟其他任何女人缠绵。而和皇后在一起,乃是最不需要男女感觉的。
入夜之后,他象皇后一样,在床上那么直挺挺地舒展开四肢,仿佛躺在森林里一样。他经常在感觉疲惫的时候,来到皇后房里逃避一下天子的义务。当然,这对皇后来说,乃是一个在他耳边唠叨的最佳机会。这晚他迷迷糊糊地听见的,是皇后在絮絮叨叨地对他讲二个皇子的事情。其实,他早就发现,皇后对皇子的关切远远超过对自己夫君的热情。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女人与其说是生来做皇后的,不如说是生来做皇太后的。假如这女人有朝一日做了皇太后,他相信会比她做皇后时更加感到心满意足。
他心不在焉地听了老半天,总算听出来,皇后原来是在试探他的口气,在二个皇子之间,立哪一个为太子更为合适。
他听完,以开玩笑的口吻地对皇后说道,此事还是等哪天什么楼阁塌将下来,看哪位皇子能象我当年那样顶住大梁,然后再议也不迟, 呵呵。
他听见皇后顺从地跟着他笑了笑,接着,居然很认真地问他,陛下,难道。。。以后还得这么选太子么?
那你说怎么选呢?
不是说,如今都流行演易了么?
你是说,让皇子们以比赛推演八卦来当选太子?
陛下,你说呢?
他没有回答皇后的话,而是反过来问道,这么说,你也相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了?
陛下,恕臣妾无知,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流言蜚语?
如今不是有人在说嘛,能推演八卦,洞察过去,预见未来,才可担当天子之重任。
陛下,臣妾可从没听说过,就是听说了,也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
他嗯了声,看着床顶,不再说话了。他相信皇后对他的忠诚,绝对不会吃里扒外,更不用说什么心存异志。他也相信皇后的父亲东伯侯姜恒楚对皇室的忠诚,因为不说其他,仅以彼此的利益而言,由于他先父王所安排的这个联姻,早已是切切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是,在诸侯大臣们当中私底下悄悄流传的种种说法,让他越来越感到不舒服。而那些说法当中,最让他不高兴的,就是有关八卦推演和天子能力的关系问题。
想当年,以商容为首的大臣们上奏,请他父王立他为太子的时候,没有人把什么八卦推演当回事情。人们看重的是,谁能在重大关头挺身而出,或者力挽狂澜,或者天塌下来能顶,地陷下去能补。而他当时顶住塌落的房梁,正好成为这么一个象征,成为一个关键时刻的顶梁柱式人物,从而博得了众大臣的着力举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真的成为天子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流社会的风气突然不知不觉地变得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人们不再崇尚重大关头如何如何之类,而是看重面对八卦能说出多少道道,哪怕是预测一下明天的天气怎么样,都会令人刮目相看。整个精英阶层的这种变化,使他这个,按有些人的说法,凭着力气当上天子的伟人,成了一个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凡夫俗子,除了力气大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景仰的。
他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苦笑了一声。他想对皇后说,他有些忧虑,因为这种风尚居然已经波及王宫,甚至吹到了他这个当朝天子的枕头边。然而,没等他说出口,皇后却轻轻地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不要多想了,既然陛下不喜欢那些劳什子,臣妾以后再也不会提起。
他握了握皇后的手,表示他明白了,也表示他信任她。但他没想到,皇后却把他的这个动作同时又理解成了夫妻间的暗示,从而将整个身子朝他靠了过来。这是皇后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主动,弄得他不无惊讶转过脸看了皇后一眼。不料,不看还好,看了让他感到更加惊讶,他发现皇后脸上带着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春意,眼睛都显得有些妩媚起来,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他不由咦了一声。
皇后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伏在他肩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缓解这样的气氛,他故作轻松地说了句,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别别扭扭哪?
皇后小声说道,陛下,臣妾看了那本经了。
你是说。。。
就是陛下说的那个素女经呀。
他忍不住笑了。这是皇后以前打死她也不肯看的房中秘笈。可是,他弄不懂皇后为什么会改变主意,要是早上十几年,他还可以理解,可皇后毕竟已经三十好几了。这可真是。。。他冲口而出道,铁树开花了。
陛下,什么铁树开花呀,别取笑臣妾了好不好?
对不起,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你当初那么拒绝,为什么到了这。。。他本想说这把年纪,但话到了嘴边改成了。。。个时候,你才回过头去看它呢?
陛下是说,为时太晚了?
这也没有什么晚不晚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今天有些困了。唉,这几天打猎打得呀,真有点腰酸背疼呢。
皇后从他身上滑落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道,陛下难得到臣妾处来,臣妾只是想让陛下高兴。假如陛下没有这个意思,那就请陛下入睡吧。
皇后说得他有些过意不去,不由怔怔地楞了一会。然后,出于一种弥补心理,他伸出胳臂把皇后搂将过来。他发现这次不是皇后而是他,在尽夫妻间的义务了。
后来,当他真的准备入睡的时候,他咕咕哝哝地对皇后说道,以后不要只想到让我高兴,得让你我一起高兴才是。
是的,陛下,臣妾明白了。
皇后说了明白了之后,好象接下去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却没能听见了,因为他很快地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骑着马儿在猎场里奔跑,然后远远地看见了那匹白马,看见了马上的那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