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1944年亲自改编的《倾城之恋》话剧剧本,后来怎么都找不到了。
上世纪80年代中,我突发奇想再把《倾城之恋》小说改成话剧,交给海豹剧团。海豹是香港的业余剧团,始创者多是香港大学英文系和比较文学系的师生,我是一个很游离的成员。可是海豹吃不下较大的制作。
幸好香港话剧团正在找戏,配合香港大会堂25周年的庆典。大会堂是当时香港舞台演出的主要基地,如北京的首都剧场或台北的两剧院,而香港话剧团是由香港政府资助的职业剧团。我的《倾城之恋》话剧本遂交给了香港话剧团,由该团艺术总监陈尹莹执导,并取得张爱玲委托人的舞台演出授权。
张爱玲可能知道这次演出,只是她没有任何示意,更谈不上打动她重访香港。
在1987年的首演场刊上,我写:
「可能因为是上海人,也是香港人,所以喜欢张爱玲,很地域的,也就是很私人的。
其它人为甚么迷张呢?大概是所谓文字的魅力吧,张爱玲的雾数情怀及苍凉姿态,慢慢将所有稍有耐性的读者迷倒,然后一个宏观,才呈现她通透清明的心灵,『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看张,令人伤感地愉快,有种『奇异的眩晕』。
后来弄得太认真,变了文学!
还是抓住亲切感及小聪明,把自己对一篇隽永通俗小说的喜悦传染上舞台。希望观众看话剧《倾城之恋》,会像我初看小说时一样,感到心旷神怡。这只是一出精巧蛊惑的喜剧,其余是各自修行」。
我是以粉丝的态度改编《倾城之恋》的,虽然有时候会语带不敬。
星移物换到了2002年,香港话剧团自已25周岁,要选演一出戏,该团艺术总监兼导演毛俊辉想到了《倾城之恋》,但不是旧戏照演,而是「根据陈冠中1987年的舞台版本重新整理,并加入歌唱与舞蹈」,就是说在原来「文戏」的基础上,加了「舞戏」。这次演出,观众面更广了,说明加插歌舞是个好主意,。
2005年张爱玲逝世10周年,香港话剧团再上《倾城之恋》,并邀得影帝梁家辉来演范柳原,可说是未演先轰动,几度加演。不过这次演出,毛导演请了上海编剧喻荣军针对范柳原与白流苏在战争中重逢后的结局戏,做了重大的创意补白,超出了原小说的格局。不管接受这个结局与否,我可以肯定的说喻编剧并不是张爱玲粉丝。
没想到《倾城之恋》穿梭沪港,由文字到音像,平面到立体,跨时代、跨地域、跨媒体、跨方言,轮回变身,终成了香港话剧团的保留剧目,2006年又在香港重演多场,并应邀到澳门、上海、纽约、多伦多、北京等地演出,据说还有不少城市在发邀请函。一出香港粤语舞台剧被请到上海、北京作多场演出,我至今觉得不可思议!
虽说香港话剧团功不可没,梁家辉的号召力不容低估,不过对粉丝来说,有张爱玲才可能有化学作用。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开始看张爱玲,在台湾和香港不算先知先觉但也不落后,跟40年代的上海读者比差了30年,却又远较今日大陆读者早,以至看到大陆近年的张爱玲热,竟有时空错乱的感觉。
如果再有一个这样的天才作家,我们还会让她如此时空分崩、斯人憔悴、粉丝欲表敬意而人不在吗?希望不会。
我只做过一件跟张爱玲有关的事,就是改编了她的《倾城之恋》,搭便车由1987年一直开到现在,看势头还有得玩,以付出来说,回报真大。
如果还可以奢望的话,我奢望:一、香港话剧团的《倾城之恋》能到台北演,因为那里有热爱张爱玲的人,二、用上海话再来一次。
﹝原载《万象》、《中国时报》人间副刊、《明报》世纪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