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朝陽區文化產業規劃研究國際研討會

我在北京前後已經有九年，一直都住在朝陽區。

大家都知道北京很有文化，多少百年來老祖宗的東西，加上上世紀至今的當代文化和有關產業，都大規模的匯集在這裡，這毫無疑問是北京的一大財富，也可以說是北京的幸運，以至不管我們怎麼毀它滅它，它還剩下太多太多有意思的東西，不管我們在過去犯了多少有意無意的錯誤，它依然是華人世界的文化首都，依然吸引著最多的創意人材，依然是最有條件發展文化創意產業的地方。

或許我們可以做得更好，但今天在朝陽區的研討會，我就不談政策法規體制、不談文化創意產業的改革，當然這些也很重要，但不是今天談的。今天，我只集中談一個對創意產業來說可以說是隱藏的命題，就是城市或城區的建設，如何可以更適合創意產業。

 現在看，就創意產業來說，朝陽區也是幸運的，中央電視台要搬到朝陽區來，估計將有以千計的電視有關企業也會搬聚在本區，製作公司、後期工作室、廣告代理、私人作坊，加上北京電視台也在本區，朝陽將是中國電視業的中心，地位無可替代。加上既有的報業、其他媒體和文藝團體、院校，給了朝陽區很大的文化產業優勢。

 朝陽又因為是使館區、首都機場與建設中的奧運村所在，加上商務中心區、展館、高級商廈和高檔住宅，使朝陽變得很洋氣。如果北京是一個世界城市的話，其中很多印象大概是來自朝陽區的。可以想像，許多廣告公司和文化傳媒外企都會選擇在朝陽落腳。

近年，本區大山子那邊的798工廠，部份出租，吸引了藝術家和咖啡館的進駐，漸成規模，聚集眼球人氣，連歐美媒體都爭相報導，豐富了北京的世界城市形象，更大大的充實了朝陽區的波希米亞文化內容。

 朝陽區的文化優勢很多，我打算在這個基礎上，說明怎麼樣的城區建設，或者是不建設，才更適合創意產業的持續發展。答案對有些人來說是違反直覺的，但對另一些人來說是明顯不過的。簡單而言，我想提出三點：

一、混合城區比全新城區更吸引創意人材：這裡包括城區功能的混合、階層的混合、建築物年代和價格的混合。

二、有本地色彩的城區才算是世界級的創意城區。

三、地域營造(place-making)比個別建築物更重要。

  創意產業除了大企業外，還有數目更多的小公司、小工作坊和自由職業者；除了高薪資管理者之外，也有更多薪資偏低或初入行的編寫人員、設計師、多媒體工作者、行政助理(清潔工、盒飯提供者更不用說)。在一個混合城區，一個年輕創意工作者可以在一個舊居民樓找到租金較低的房子，離公司只有步行距離，可以晚點下班，因為不用花太多時間在交通上，他們可以在附近的舊大廈內，找到一個教多媒體技巧的小工作坊來進修，旁邊小巷內還有一家小咖啡館，放著很多雜誌，飲料收費低，喝一杯可待整個晚上，並可踫到很多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如果一個城區在一個大範圍內只有新的高檔房子，上述人等與小企業都活不下去，或要搬到城區邊緣的睡眠小區和農村，甚至搬離城區，那麼，創意產業的原創性、多元性、互補性與持續性都會受損。

 要保持功能和階層的多樣性，一個城區必須有不同價格、不同年齡的建築群。反過來說，如果不同檔次、有新有舊的房子能緊湊併貼在一個區，那麼只要政府放鬆功能限制，界定產權容許租售，該區的階層混合和功能多樣化可以說就能市場化的慢慢自然形成。故此，關鍵在區內房子的組合。

全新城區在文化上是同質性較高的，故此也是較單調的。反觀那幾個大家耳熟能詳的創意城市如紐約、倫敦、巴黎，都很重視既有的本地色彩。關鍵不只是保留文物建築和歷史區域如北京四個老城區的胡同片，更強調保育朝陽區也不缺的、已成形的舊社區和整片的現存建築，哪怕是只有五十年、四十年、三十年、二十年、十年的所謂普通的居民房、舊街、老商業樓。那不只是審美和情感的偏好，還有很實在的需求。並不是說城市的房子都不能拆，真的危房與先天不足的簡易房、平房更應該拆，但我們的態度應是留舊添新，在舊街區盡量避免整片拆建，漸進的改良成熟社區，才能兼顧本地與國際，多元并存，有機混合，是保育創意人材的城建法門，這是很有難度的，並不能聽由發展商的意願辦事，必須有遠見的政府作出引導和規範，前題是政府要有這樣的識見，否則將比發展商獨力而為更糟糕。

全是新的同期建築的城區，往往不如混合城區有文化特色，而有創意的人最怕什麼？最怕沒特色。

創意產業是人材產業，創意產業落腳的地方，也應該是創意人材願意待的地方。要創意人材對一個城區有認同和親切感，願意長期生活在其中，那城區一定有些區域經營得很好，很有生活味道，這不是一兩幢地標建築或一兩處文娛設施的問題，而是整個社區、街區以至城區的問題、是地域營造的問題。

我想，你要是能在一個較大範圍的區域內進行你喜愛的活動 -- 逛街、購物、閑適、會友、娛樂、學習、居住甚至工作，基本上可以靠步行完成多種功能的綜合目的，那你自然會對該區有歸屬感，甚至愛那個區。

 這就說到我對北京的抱怨，就是越來越少可以大面積穿行漫遊的的綜合區域。北京如一個奇異的沙漠，佈滿單一功能的綠洲，或名為飛地(enclave)，但顧名思義，綠洲與綠洲之間是隔的，是不鼓勵你徒步穿行的，中間都是沙漠，就算做了中看不中用的景觀化，仍然是城市學界所說的糢糊地帶、沉悶地帶或失落空間，幾乎每次去一個飛地，只為了完成一種功能，然後你就要坐一次車再去另一個飛地。這是一種浪費空間時間、浪費能源的城市形態，而且無法使人對任何一個地點有親切的生活感與歸屬感。

 建築學者張永和稱這樣的北京為「物體城市」，他說物體不會自己組成一個城市，城市肌理被割裂，城市即將消失，剩下的只是物體。

現在，北京有像樣的物體，即個別場所與建築物，包括商場、寫字樓、住宅、餐館、公園和公共設施，以飛地形式散佈全城，但很少有整片有連續肌理的生活地域。

這就是為什麼798工廠區這樣的小自發區域值得我們珍惜。

地域營造是一種城市建設的藝術，但不是無軌電車，是有一些基本技巧的，譬如說街區要小、路網要密、馬路不要太寬、鼓勵步行、混合功能、建築物不要太龐大而應符合人的尺度(human scale) 、商業區建築物最好形成緊湊「街牆」 (street wall) ，即在馬路同一邊的各建築物與馬路的距離最好保持一致，而不是為了突出自已、各自為政、左凸右凹 -- 在遵守街牆原則的前題下，建築師和發展商其實仍有很大的空間去發揮個別建築的特色，如曼哈頓、三藩市、巴黎、阿姆斯特丹鬧市成熟商區的佈局。

在朝陽區的商務中心區，我們終於看到密路網，路面的密度是北京市平均的兩倍，因為路網密，街區也就比較小，有些橫馬路也比較窄，加上相對的混合功能，希望可以鼓勵步行，讓整個區的街道有行人，甚至晚間仍有人氣。可是，它沒有要求各建築物緊湊貼近，共同去形成街牆，而是各自表述，自顧自精彩，很多大樓都沒有面向街道的商店，這將減低大家的步行意願，尤其在大太陽天、下雨天、下雪天 -- 沒有緊湊街牆也就無法提供實用的連綿有蓋人行道。

 最令我不解的是藍島百貨往西到豐聯廣場一邊的商業街，大部份由朝陽區政府有關企業統一開發，卻不考慮街牆，各建築物體隨意凸凹，行人道高低不一，過馬路要穿低爬高，就是不讓你好好逛街。

其實這責任不完全在個別發展商和只想突出自己作品的建築設計師，除了要看政府規劃部門懂不懂提要求外，北京早該反思的城市規劃指標包括建築覆蓋率、容積率、日照間距、退紅線等，加上主要馬路太寬而路網卻遠遠不足的歷史遺留問題，都使得一個緊湊步行城市變得不可能，而只能造就要依賴私人汽車的飛地城市或張永和說的物體城市。

另外，市政府和區政府在建設城市的時候，可能也沒有把營造生活綜合地域作為優先考慮。

這兩天我們知道朝陽區的雄圖大計，如八大文娛主題園區和產業密集園區的建設，相信將進一步成就朝陽區以至北京作為景觀城市、嘉年華城市、文化體育娛樂中心、創意產業節點的地位，確是令人興奮，我這裡補充的是另一種願景，屬於宜居城市、可持續城市、和諧城市、有連續肌理生活城市的想像，我不敢代表創意階層，我只相信很多在朝陽區居住的創意工作者會感激不盡，如果朝陽區終有一天能營造出一些讓我們能穿行逛街、有社區氣息、感到親切和有歸屬感的生活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