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的恸哭开始了,护士们收敛死尸的紧张劳动开始了,死神胜利的凯歌奏起来了!
我打了毛巾,替死去的孩子擦身,啊,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同护士一起,替死者换衣,托起她的头和后背,啊,这是最后一次了!……
灯芯绒罩棉袄褂,蓝布裤,都是她的姑姑给做的,为了她虚十岁的生日;没有来得及穿出去就进了医院,现在要穿走了。红花的尼龙袜,是住院后买的;塑料底黑布鞋,是她妈妈今天才买了带进来,现在要穿走了。……
把失声痛哭的奶奶和妈妈推开,我跟着护士们推着的担架车后面,向“太平间”走去!死神的白布裹着我的女儿,我穿着白色的隔离衣,啊,我们这支白色的队伍向“太平间”进发。“太平间”,多好的名字!是谁第一个给命名的啊!哦,没有留下自个儿姓名的天才发明家!“太平间”,哦,老百姓叫着“黑房”的,我的女儿要送进去了。
广场上正在放着电影。《无影灯下的战斗》吧?那带着眼镜的年老的高傲的医学权威坐在那里,银幕上。什么“医学权威”,哦,从来就没有过的。
死亡的队伍在行进着。亲人的哭喊声丢在后面。向着“太平间”,进发!
黑暗处有个被称做“老魏”的招呼着。哦,他是给进坟墓的人发放通行证的,是死神那一边的人。
黑暗的铁门打开了!死亡的队伍走进去!死者被搬到她应该在这里暂待着的地方。酆都吧?
我听到黑暗的夜空奏着《死神进行曲》。
我们从黑暗里走回到病房。哭喊声划破夜空叫人颤抖的冷气。那做奶奶的坐在地下矮石凳上,做妈妈的坐在旁边的地上,一递一声地哭喊着,啊,哭喊声撕裂了人心,周围的人大概都在陪泪吧,无声地站在旁边的。我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亲娘唤儿儿不应,儿啊,娘的声音你可听清?你可理解娘的心?……
啊,别哭了,且忍悲收泪,且回家去,且把死去的孩子留在这里。她出不了院了,出不了院了!
怎能忘,那濒死的的呻唤!怎能忘,那痛苦的面神!怎能忘,那绝望的挣扎!怎能忘啊,那惨痛的情景!……
奶奶和妈妈相依着,相哭着,相劝着走开了,离开这死神摇动着大旗的地方,走开了。
我还得留下来,再住一夜。
睡下,灯熄灭了。啊,我肩头的一盏灯熄灭了,我娇宠的女儿死去了。我闭上眼就看到她的面容,就听到她的哭声。是的,就在不远的地方,就在那黑暗的墙角,她正站在那里低声地哭泣,啊,那哀怨的眼神,嘴角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那分明是她!哦,她坐在我自行车的车杠上,仍在我面前,怀中,“爸爸,你讲个故事吧!”。或者,正轻轻地学唱歌曲……哦,那分明是她,花汗衫,花裙子,那么素雅!提着二胡,十指纤纤;迈着轻盈的步伐!……
一幕幕,象打幻灯似的。泪水浸满了我的眼眶,滴落到枕上。
再也不见了,我的儿!
九年零一百一十五天!哦,多么短暂!哦,多么惨伤!
解脱了,彻底地解脱了!你走完了自己的路,你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你离开了人间,离开了爹娘……
夜空中,又传来了隐隐的乐曲声。啊,这不再是聒噪的《死神进行曲》了,是霓裳羽衣曲,是素娥、云英们演奏的,正在欢迎她们刚刚归来的女伴吧?
是的,“此曲只应天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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