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吃了一小片药。水热吧？“嘴干死了，烫烫就好了。”再喝一口，啊，听爸爸话，还有一颗药，吃掉吧！嘴张开了，那么顺从。

   他们学校的陈主任、杨主任来，我们学校的杨主任、苏主任，还有工宣队陈师傅来。医院的院长来过最少两次，医务处张主任天天来，并有具体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体现了，啊，我深深体会到党的关怀，领导同志的关怀，并深深地感激。

    手足的血管因为扎针太多已经打不进了，颜军医征求家长的意见，准备请外科医师来，在小腿上找个静脉管切开，为了输液抢救。啊，我们倒愿意早些解脱她，免受更多的痛苦，不要切吧！军医却比家长更尽力，更负责任。

    只是外科医生的手术动作太拖沓。我稳住孩子的两肩，看着血管被切破，血流如注。啊，我真怀疑这外科医生是不是死神的帮凶。看他那么残忍地切开了皮肉，剪断了血管，而且做得那么从容镇定！……

    啊，冷静下来，清醒些，继续写下这几页记录。诚然，它将会如同医院的特别护理记录，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记录，生命的挽歌，战败于死神的惨史。

    静脉切断以后，继续滴注注射液，各种珍贵的针药加在里面，加上输血，但无效。又开始呻唤。四点钟开始接氧，但神志模糊，失去知觉。一切医疗措施都用上了，随后是电动吸引器也安上了。但无效。五点钟，血压下降到80，30，随后是70，20，50，20，30，10，20，0。呼吸还没有停止，护理记录上写着：点头呼吸，极其困难。……

    啊，现代科学，当它不能战胜自然力的时候，它往往会给人带来祸害、灾难、痛苦。如果不是因为它，病人也许要少受许多痛苦，手足和股间不会被扎上那么多的针眼，以致皮肉肿胀，血管硬结；不是氧气的输入，病人也许不会那么久地吃力地苟延残喘，垂死的人也许会免除诸多的痛苦。什么现代科学！

    衣服准备好了，正待穿上；联系好请向阳小学伐树备用。孩子的妈妈和奶奶相对垂泪。啊，且不要伤心，不要哀恸。人固有一死。人力无可挽回了，无可挽回了。医生亦束手无策，痛哭又有什么用呢？

我出脱了悲哀，我不再泪落。凝固了，停滞了，我的感情。挺住，我要挺住，但待着给她料理后事。

    她们劝我去休息，但我怎能睡去！除去看守的护士，连医生也不再离去了。刚刚还在动弹，大概是切开血管的那腿上疼痛难忍；现在已不再动弹了，没了动弹的力。接氧管插在左边的鼻腔里，滴管还在滴注着珍贵的药液，五、六个人十几只眼睛紧张地望着，望着那散光失神的瞳孔，望着那嘴巴吃力的换气……

     我几次想说：“拔掉那接氧管吧，早点结束这苦难的煎熬！……”但说话的力气和勇气全没有了。

     那一幕，啊，人垂危时痛苦挣扎的一幕！我似乎看到死神张牙舞爪，血盆大口在狞笑，它张开了两臂，我多么想，多么想扑上去，从死神的臂膀里夺回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搏斗失败了，我心灵的挣扎失败了，现代科学失败了！九点欠五分，呼吸停止，又挣扎了一下，最终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