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的

苏仁聪

我祖父临终时混乱的胃正在折磨着他

一生的锄头在照壁前倒下。太阳落山了

那么多先人从地下起身，在屋子里催促，追赶

杉木森林吹过无序的风

一棵大杉树来到我们的堂屋。木匠在私语

我们听到了，没有人传达，没有人回应

一只雄鸡想鸣叫但被鞭炮声吓成哑巴

神龛后的小房间，一地瓜子和餐巾纸

人们站着，构成无法表述的图形

明天我要看到傍晚的街道

电动车和机动车混杂着人群去往南边

冬季开满昆明的花我也不知道它往哪个方向散发芳香

风同时从八方吹来，我不知道湖水怎样起皱

我曾努力在大街和花园中找规则和联系

现在我发现了我的徒劳，万物都会自动走向混乱

人无法左右自然力量

生活无序，没有理由

祖父走了，我必须开始理解父亲

【解读】

本诗有一股神秘的气息，围绕着祖父之死，许多与死亡有关的事物纷纷活了过来，仿佛来迎接祖父一般，譬如从地下起身的那么多先人（死者找得到死者），譬如来到我们堂屋的那棵大杉树（棺材的隐喻）。死去的祖父带来了一群吊唁的亲友，留下“一地瓜子和餐巾纸”，祖父入土后，生者又将各奔西东。本诗并不为哀悼，而为记录和呈现，祖父代表的是尘世中每一个生老病死的人必然的结局，既是必然，则哭天抢地没有意义，倒不如坦然面对。全诗冷静、理智，正如死亡所具有的品质。诗题“无序的”，而我们在阅读中却发现，无序的只是大自然，花往哪个方向散发芳香？风从哪个方向吹过来？湖水怎样起皱？无序的只是人对大自然的了解，而之于人类自身的命运，人类其实是有序的，最后一句说，“祖父走了，我必须开始理解父亲”，其实是挺有感伤意味的。

在苏仁聪的诗里，能读到一颗苍凉、寂寂的心，他的诗远比他的人沧桑和老迈，诗眼所见，更多人世悲凉。苏仁聪有强大的叙事能力，进入他诗中的人、事、物都能得到他绵绵不断的阐述，有人、事、物自身的真实，亦有诗人施加于人、事、物的想象和补充。世界和苏仁聪的关系是互为创造的关系，世界激发了苏仁聪的创作并在进入苏仁聪的笔下得到重新发明。苏仁聪是柔软、善感的，其心犹如沼泽，可陷进世界。

安琪，2022-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