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小姐遇见一棵崖柏

——兼致颜非

张勇敢

你可以说，一粒石头的种子

在崖柏体内种下。你也可以说

一棵崖柏孕育着一块石头

它危险的腹部，有古代悬崖勒马的美

整个下午，时间表皮在我们中间

稍起褶皱。何等磅礴之物

此刻也收紧枝丫，小巧地坐在

茶几上，谦逊又难以捉摸

檀香偶尔伸出洁白的手将它抚慰

两种木质的一生，在彼此成就中完成

我们默契地停下，目睹这一切

什么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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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七小姐，诗人颜非在鼓浪屿经营的一家小店。

【解读】

诗人开店的收益往往并不在可见的资金入账，而是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诗人来到他的店，写到他的店，有一天，作为实体的他的店不在了，作为名词的他的店却永存在一首又一首诗中。颜非的店就享有这样的待遇，譬如我们读到的这首诗，这首张勇敢写给颜非的店的诗。若无注释说明，我们真的难以想象“七小姐”会是店名，究竟这“七小姐”所指何意，诗中并未说明，本诗其实也不是要写颜非的店，它要写的是一棵崖柏，天下崖柏多了，偏偏这棵崖柏长在“七小姐“店门口，偏偏”七小姐“店是诗人颜非开的，偏偏诗人颜非有一个诗人朋友叫张勇敢，偏偏这天，张勇敢来到”七小姐“店找颜非玩，两人谈天说地，突然间不约而同，注意到了门前这棵崖柏，这不是一棵普通的崖柏，这是一棵树干包裹着石头的崖柏，正是这石头吸引了两个诗人的目光，他们仿佛于此看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是的，他们看到了”石头的种子/在崖柏体内种下”，这是从石头的角度，从崖柏的角度，又何尝不能说，是崖柏在孕育着石头？不断变幻视角的思辨产生的诗意妙不可言。无论谁主动谁被动，石头与崖柏的关系注定了崖柏危险的一面——它腹部的这块石头究竟会带给它什么样的结果？所谓的悬崖勒马，又该如何悬崖勒马？我认为，此处的悬崖勒马之崖，来自于崖柏之崖的灵机一动、旁逸斜出——既名为崖柏，就给你来一块石头，石头与崖本就是血亲关系。

关于石头、关于崖柏、关于石头与崖柏，诗人用了两个小节，这个下午的关注点当然不止于石头和崖柏，诗人的诗思丰富，转到了“时间”这一主题。“整个下午”本身就是时间概念，我们知道，时间是有态度的，每一小时每一小时，时间都在不断变化着，按诗中所述，时间就像一张皮，不断推移，不断起着褶皱。诗人其实暗示了时间与光线的相互作用，时间改变光线，光线塑造时间。日光强烈时万物有光滑感，日光暗淡时则有褶皱感。非常漂亮的观察和比喻。回到这个下午，两个诗人在七小姐店泡茶、聊天，缓缓度日，先是看到石头和崖柏，再是看到时间，继续看，便看到茶具，看到柏树做成的茶具，一个“何等磅礴之物”是可以让我们联想到诗人的感叹来自柏树此时此刻被制造成茶具的现实，有一点替柏树难过之意，此时，檀香伸出善解人意的手安慰着柏树，植物与植物彼此诉说身世的变迁，作为人的我们，最好的方式就是倾听，而非言说——我们实在也说不了什么。

本诗提供我们一种写作经验，只要眼中有诗，便处处有诗，本诗还告诉我们，诗意的入口不能太过单一，崖柏有诗，石头有诗，时间有诗，茶具有诗，目睹有诗，“说”有诗，“说不出”，也有诗。

安琪，2022-11-28

摄影：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