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记（13首）

安琪

 

 

 

乾隆诗

——题玉刻诗大盘

 

筷子伸进盘里时

夹出来的也许会是一个字

把诗刻在盘里的人准这么

谋划

他希望你不是只盯着食物

你的眼里除了有物质

还应有精神

可惜雕刻的人只知皇帝

乾隆，不知诗仙李白

诗圣杜甫

如果他雕刻的是李杜而非

乾隆，他的盘一定卖价更高

这是自然的

 

2022-6-8

 

 

龙说

——题玉猪龙

 

猪还是野猪的时候

其凶猛超过狮和虎

所谓

一猪二狮三老虎

野猪变成家猪

端赖人类的驯服

一定还有未被驯服

的猪在荒野处

现在你看到的猪

玉猪龙的猪

是野猪还是家猪

我们说了不算

和它朝夕相处的龙

说了才算

 

2022-6-8

 

 

不解

——题长信宫灯

 

我面容平静

你看不出我的悲喜

其实我满怀悲愤，如你

所知，我的腹内郁积的

油烟足以毁坏我的肺腑

我这样跪着也有两千年

你们就不体谅我腿麻

手酸？我很怀念地下

的日子，那时我仰卧

于大地，天天都能休息

现在我被重新拉回人世

继续跪着

我有一个不解——

 

你们已经有电了

为何还让我举灯

 

2022-6-8

 

 

咏鹅

——题青铜鹅

 

一觉醒来

青铜鹅还在电脑空白

的纸页上，青铜鹅啊

我不是骆宾王，不能

为你

写一首流芳千古诗

 

2022-6-9

 

 

我是谁

——题四神规矩纹铜镜

 

照君子时

我是君子。照小人时

我是小人。照皇帝时

我是皇帝。照太监时

我是太监……他们说我叫

四神规矩纹铜镜

我却一直在问

我是谁？

 

2022-6-9

 

 

胖姑娘

——题三彩梳妆女坐俑

 

胖姑娘就该去唐朝

她们丰腴、自信，不用为

减肥烦恼。在我们面前

瘦子就该自卑

就该站着端茶送水

而我们只管坐着

分开双膝坐

翘着二郎腿坐

怎么自在怎么来，因为

我们是生活在唐朝的胖姑娘

享有被人夸赞

爱慕的自由，对那些

以瘦为美的朝代

我们表示不能理解

 

2022-6-9

 

 

所有人

——题陶骑马乐俑

 

如今只剩我一人

孤零零吹着号角

伙伴们都已扛不住黑暗世界

的摧残，陆续萎靡于地不复

生前形状

因为我是吹号手，我懂得

号角的力量，我只吹给自己

听

告诉自己，鼓足勇气，等着

重见天日那刻

我的伙伴们，我终于等到了

现在我一人孤零零地

吹，我一人就是一支乐队

我一人就是你们所有人

 

2022-6-10

 

 

到墨玉中去

——题墨玉衔莲鳜鱼

 

一朵莲

如何才能不谢？一尾鱼

如何才能不死？到墨玉中去

到墨玉中去

安静地，就呆在墨玉中

 

手握工具的匠人

请帮我们砸开墨玉的门

我一路清香

我一路游荡。我们

来了

 

2022-6-10

 

 

劲

——题白玉龙纹杯

 

水注进来时

杯壁上的龙很是欢腾

它奋力挣扎

想游出杯壁

但工匠太狠心并且手艺

也太高超了

他把龙固定在杯壁上的劲

远远大于龙游出杯壁的劲

 

2022-6-10

 

 

撞

——题尖底瓶

 

他们都说尖底瓶是为了

便于取水，把瓶子放进井里

因为尖底，重心不稳，瓶子

倾侧，汲水，水满，瓶正

取水者便把瓶子拉出井

瓶边两耳

便是捆绑瓶子用

我一直想的是

在拉瓶子出井口的过程中

瓶子要是撞到井壁怎么办

为了承接这样一只尖底瓶

我需要制作这样一口水井

井壁上贴满了棉布：柔软

温存。

 

2022-6-11

 

 

不快活

——题豹纹瓦当

 

我是豹

我是豹呀，我是豹，我本该奔跑

在森林，追逐我想追逐的

躲避我想躲避的

可他们偏偏把我圈在一个瓦当里

偏偏把我放到屋顶上

我是豹，我是豹呀，我是豹

我在小小的瓦当里真不快活

 

2022-6-11

 

 

命运

——题唐鎏金铜铺首

 

铺首挂在门上

各有各的命运

有的挂在相府

有的挂在军营

只要有门，便有铺首

铺首有规格正如

人有等级、门有等级

所谓等级

其实也会打破

昨天相爷

今天阶下囚

铺首就是铺首

等级人定的

对它不存在

 

2022-6-11

 

 

战神

——题妇好鸮尊

 

夜晚不睡的神

眼神敏捷，它飞扑向物

的动作有如猫头鹰

绝不失手

年轻的女神亦是战神

她名妇好

乃武丁之妻，她代夫

征战，战无不胜，她

爱鸮

这凶狠的禽似能佑她

杀敌凯旋

她是中国第一位女将军

35岁死

却活到现在

 

2022-6-12

 

 

以上13首刊于《浙江诗人》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