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尼山（外三首）

安琪

 

祈祷的人

尼山早已无丘，你的祈祷因此失效

 

我相信当年当日

颜征在曾祈祷于此，那时她年轻，脸颊羞赧

内心铺开秘密的呓语

一棵圣人的种子，在祷告中滑向躯体深处

 

时光急行也罢，缓走也罢

我来的时候圣人已经2565岁了

我知道他还将继续存留人世，年增一岁

我还知道，当我离开人世，我将不存。

 

凉风收起羽翼，过尼山

残阳突然飞起，过尼山

看啊，满车红尘中人，齐齐向右，张望尼山

他们终将相忘于江湖

各自回到各自的土屋

 

他们没有尼山可供寻访

他们此生的落寞，圣人也无法排解。

 

2014-01-16，北京

 

 

 

《屈子与汨罗江》

 

夜晚来到汨罗江

一片心惊，江面比想象中旷阔、荒凉

 

无灯的桥上

卡车轰隆隆驶过，脚下的大地

在震颤。汨罗江、汨罗江，你

比我到过的任意一江来得沉重

 

阴郁！

 

你沉过一具

伟大躯体的水此生再也做不到

无知、无觉，当他走进了你而你也

接纳了他，用死亡的方式

 

你是一条与死亡建立联系的河

他已用他的死改变了你的命运

 

他也是一条河，一条

文字开凿的河，其实他一生的

期待无非是与他的王、他的国

相依共存

 

但他不曾如愿

他被他的王遗弃、流放

至汨罗江。他像撰写遗书一般

记录下身世感慨、他悲悼郢都被秦军

攻陷、他向天发出质问、他……

纷纷涌涌

构成了一条现实主义写作之河流传至今

 

这一个悲剧中的悲剧中人用他的死

使一条江，从无数条江中区别出来

 

2020-12-16，北京。

 

 

 

《登鹳雀楼，愧对王之涣》

 

与其说你想登鹳雀楼

不如说你身上的王之涣想登鹳雀楼

每一个中国人

身上都居住着一个王之涣

当然还有其他

每一个中国人到了运城

到了永济

都想去登鹳雀楼

与其说你登的是鹳雀楼

不如说你登的是王之涣楼

每一座被诗歌之光照耀过的楼

都永垂不朽

都亘古长存

 

这一日你登鹳雀楼

此楼已非彼楼，彼楼已被王之涣移到诗里

留在原地的，彼楼的肉身

早就消弭在成吉思汗的铁蹄下

这一日你登鹳雀楼

登的是一个符号，一个钢筋水泥的符号

黄河东岸

浩渺山川

倘无此楼，则鹳雀何处可栖息

天地以何为标志

黄河东岸、浩渺山川

倘无此楼

则王之涣如何慷慨有大略、倜傥有异才

则你到永济

如何以楼为鉴，照见自己的才薄！

 

2018-9-26，北京

 

 

 

《奔赴郏县》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苏轼

 

 

雨

在柏树间寻找放它们入尘世的人

 

588株柏树，侧向西南，以致夜色

也跟着侧向，以致夜色中的雨，也

有了一幅，西南的面孔

 

西南，西南，眉州的方向

故乡的方向！但你不是已命名此处青山

小峨眉了么

 

这是你自己选定的归宿地

郏县，茨芭镇，从此多了一个以你姓

为姓的村落：苏坟村。又深又厚的泥土

 

先是有了你，再有了你弟弟，然后

有了你们的父亲，有了你们的亲人

又深又厚的泥土，适宜埋尸种骨，适宜

 

夜雨，也适宜清风。这是郏县的荣幸

世界之大，是郏县，而不是漳州，被你选中

以致我高铁奔赴，前来瞻仰

 

先生，我来看你的时候

神道上的望柱、石马、石羊、石虎、石人

已磨损得很厉害，黄土垄中，想必你也

 

早已无存。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你又不活在一具躯壳里，你活在你的诗里

词里文里你的大江你的明月里，你活在——

 

每一个千里迢迢奔赴郏县的我们里。

 

2019-11-17

 

 

 

入选《河流上的摇篮曲：中国行吟诗歌精选》，李立 主编。中国言实出版社202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