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走机场二高速

师力斌

下午三点，西域来的大风

刮过京城明净的天空

朝阳区，白杨林上方，飞机黑点渐成蝗虫

再变成空中客车

一排整齐的小窗户，移向航站楼穹顶

我反其道而行

从人间开往云间

下坡那一段，天地最壮观

夕阳对照的云朵，迎面闪耀

传说中的天堂在那里动工

高僧就是高啊，三藏法师

你根本不是软弱无能的和尚

可是，只有在心净如空气时，方能见到你的真身

不着一字，却头头是道

悟我在这旷野之中

你向群山传授逶迤，向道路

和白杨举起的疏朗，传授坚韧

呼呼的风声，那不是呐喊

是我被时光撕扯的

陈旧而绽放的好奇心

【解读】

2014年以来，师力斌开始了他的诗歌日课，以每日一诗的速度建构着他的诗歌大厦，向平凡生活要灵感，向日常经验要诗意。深研过杜甫的师力斌坚信，“唯有写下来的生活才是生活”，他以此向深爱的诗人杜甫致敬，身体力行着生活即诗、诗即生活的文本尝试。这样的尝试需要敏感、需要激情，更需要思辨和发现，这样的尝试锻炼了他书写时代、书写现实的能力，使他与日常种种保持着即时反应、实时对位的关系。

《开车走机场二高速》即是这种书写状态的产物。本诗发生于机场高速路，这也是当代人日常生活习见的一幕。全诗并不复杂，说的是诗人自驾在机场高速路上的见闻感受，飞机降落、西天云彩，都是可以想象的，诗人如何在这大众化题材中找到写作点，我们且来分析一下。

第一段，诗人并不出场，却处处有诗人的视角。那个下午，有一场风来自西域，它刮向北京朝阳时有一架飞机正要着陆，诗人并不具体写出“着陆”一词却让读者清晰地见证了一架飞机由远及近、由天空至大地的飞行轨迹：黑点-蝗虫-空中客车-小窗户。四个物象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见出诗人细致的观察力和生动的语言表现力。

第二段，诗人出场，在自驾车上。诗人用这样一个漂亮的比喻来描述自己的行驶路径，“从人间开往云间”，恰好与飞机从云端降临人间相反。诗人此喻，人间可以理解，云间何解？往下读始知，诗人车驾的前方，西天上，云彩绚丽，天地壮美，这种景象也非特异，特异的是诗人的感觉，“传说中的天堂在那里动工”，“天堂”在此出现，真是妙。一直以来，天堂都是美好仙境的象征，用它来形容诗人此时所见，十分准确。

由西天的云彩，诗人自然联想到西行取经的唐三藏，亦可认为，诗人从云彩中幻化出了唐三藏的形象，开始了与唐三藏的对话。在诗人笔下，唐三藏绝不是《西游记》里软弱无能的那个和尚，而是秉持坚定信仰的传道者，他在这样一个霞光满天的时刻向诗人传递了什么，本诗的第四段给予了解答。而诗人也在这样的交流中绽放了即将陈旧的好奇心，得到了生命的开悟。诗人经由外物的激励于百感交集中返回心灵深处。

每一件文本的产生，都有其具体的现实语境，写出现实，让现实汇入传统、光大传统，是诗人的职责所在。师力斌的写作，矢志于记录当下，在这样的记录中，当代生活的许多元素就此进入他的诗，它们，客观上丰富了汉语诗歌语汇。譬如飞机、譬如空中客车、譬如航站楼。

安琪，2022-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