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冈诗作的思考/安琪(《海峡瞭望》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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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黄冈诗作的思考
文/安琪
此刻,2017年1月28日,农历正月初一,我在北京家中的电脑上敲下这行字,窗外是些微的雾霾,但很寂静,北京只有在春节才是它自己。我的左手是一本深蓝封面的诗集,书名《是谁把部落切成两半?》,作者黄冈。这本书被它的主人签下一句祝福语后赠送予我,在那个海风畅爽、艳阳高照的岛屿。其时“2016凤凰·鼓浪屿诗歌节”正在美丽的海岛厦门鼓浪屿隆重举办,那个上午(10月21日),主题为“个人化写作与外来文化影响”的国际诗歌论坛即将在鼓浪屿干部疗养院二楼会议室召开,我走进会议室时看见来自台湾的又酷又帅的诗人吴怀晨和一个短发少女坐在一起,我因为想向吴怀晨约稿,就在他们的后面就座,这才知道少女名黄冈,也是来自海峡对岸的诗人。那个上午,我同时收获了吴怀晨和黄冈的诗集,为我的《海峡瞭望》“台湾诗人专栏”的写作积累了两篇素材。
就在拿到黄冈诗集的当晚,我简要翻阅了一下她的诗集,发现这是一个不容易写作的题材。它与我的民族观念有一些冲突。情况是这样,无论是黄冈本人,还是她所选择的诗歌写作题材,均与少数民族有关。在台湾,少数民族有一个称谓,叫“原住民”。借用台东大学董恕明教授序中所言,“她善用诗歌的形式在史料、文献、田野及仍在呼吸和奋力生活的族人身上,捕捉历史的光影变幻。”黄冈特别关注那些“再度浮出地表”的民族,如噶玛兰族和撒奇莱雅族,“她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下笔犹如下箸,细心温柔的把伤痛夹起来,诗人的悲悯便如星光闪烁。”在我看来,问题恰恰也在这里,当诗人文笔生动地把原住民的“伤痛”诉诸笔端时,所唤起的将是什么?
尤其在我得知黄冈本身是汉族时我更有诸多不解,为什么我们总要强调原住民所受到的来自汉人的盘剥,哪怕这种盘剥是清朝时候发生的事,更何况本书写到的许多事并非发生于清朝。譬如与书名同题的诗作《是谁把部落切成两半?》,写的就是当代城市开发过程中当地政府把路修到原住民所在地,导致一个部落被一条路分成两半,并进而导致交通事故的发生。我在想,城市建设并不只对原住民部落造成破坏,对汉民族村落同样也会造成破坏。在破坏的同时,一定会有相应的建设提供,譬如交通便利对原住民走向城市、走向社会从而融入现代化生活一定不无裨益。这些,都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倘执意于弊的一面,则不利于的民族团结。
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四个字“民族团结”。当今世界,民族的冲突已经取代文明的冲突成为不安因素,看看中东以及现在欧洲接二连三的恐怖袭击,民族问题处理不好必然导致灭绝性的危害。我只是一个小民百姓,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一直要强调民族的差异性而不突出民族的共同性。在大陆,政策对少数民族有诸多倾斜,以中国作协系统来说,《民族文学》只能刊登少数民族文学而不能刊登汉族文学,但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却可以刊登在任何一家刊物上。同样,少数民族作家可以获中国作协任何奖,而汉人却不能获专为少数民族设置的“骏马奖”。这只是中国作协系统的例子,相信其它系统都有相关例证。我并不是要为汉人叫屈,我认为没必要太把汉族和少数民族分得那么清楚,为什么我们不用一个“中华民族”来统称呢,都是龙的儿女,都是中华民族,不是很好吗?
如果说我人微言轻代表不了什么,那么我们来看看大陆著名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阿来是怎么说的。阿来本身是藏族作家,但他却没有狭隘的族群意识,2015年5月31日,他和在四川藏区调研的全国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主任朱维群就其创作的历史纪实文学《瞻对》进行了对话。在阿来看来,历史上中国各民族之间的边缘本是模糊的、有弹性的,这种模糊带来的弹性正是交汇融通的可能性,本是解决民族问题的有利条件。但我们的民族识别和一些措施使公民的民族属性过于清晰,行政区划又使民族地域概念过于清晰,把文化上的弹性、过渡性地带弄没了。阿来认为,民族间差异越被过分强调,国家共识与认同的形成就越发困难。(引自“凤凰原创”)
回到2016年10月21日黄冈在鼓浪屿诗歌节的发言,我知道了黄冈是湖北黄冈人,这个名字是祖父为了纪念自己的故乡而取的,有浓浓的象征意味在里面。那天上午,黄冈发言的内容引自诗集《是谁把部落切成两半?》的后记,在后记中,黄冈坦言,写完这部诗集的2014年某日,她蜷在沙发上哭了整晚。我理解这是一种使命的托付,黄冈仿佛肩负着拯救原住民或即使拯救不了也必须记录原住民点滴的重担,在写这部诗集。在后记中,黄冈写到了猎人阿鹏要离开祖先的山,到台北开公车,因为台北“赚比较多啦!”,在黄冈看来,阿鹏的离开祖先的山是原住民在当代经济建设里的失衡,我却认为,时代既然已发展到高科技的今天,我们也没有理由要求阿鹏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写毕此文,我专程和台湾诗人颜艾琳微信交流,获悉台湾原住民概念并不等于大陆的少数民族,因此民族问题在台湾并不存在。颜艾琳认为黄冈致力于台湾原住民生活习性的记录很有意义,值得敬佩。哦,原来如此。
《是谁把部落切成两半?》
黄冈
Ina常常在这边呼喊我的名字
叫我去那边的杂货店跟Pi law买一包槟榔
一条没有礼貌的山路开过我家大门
它跟我一样有座号
它是11号
去年,Kacaw的狗来找我玩时
被撞死在路上
Ina说:
“只是小狗没关系,还好不是人。”
从此以后,四邻的路口多了一根
凹凹凸凸的镜子——
对着Pi law的槟榔摊照
我们以为是Pi law爱照镜子
还躲起来偷偷笑她
我们小孩子才会一直跑到镜子前面
看我们的脸变形变大变得很好笑
Ina说以前才没有这条马路
整个部落都是连在一起的
我们的路走在沙滩上
阿公沿着沙滩到水琏去传教
海浪会记得他的脚印
现在山路载来了好多都市的人
也载走我们的槟榔、鰞仔鱼
海滩就渐渐消失
浮了好多肉粽上来
我跟Kacaw都会爬在上面玩躲猫猫
还可以抓Kalang①
我们的路走进了山里
沿着路穿过两座山就会来到我家门口
路的另一边有杂货店和教堂
很多老人到现在还以为是从前
过马路就像在散步
车子就会摇下车窗来骂人
说我们马拉桑了啦
但是阿公才不会穿西装把导系②
他是要去那……一边的教堂
马路没有很宽只是车很快
所以我们都要排队见上帝
①Kalang:阿美语,“螃蟹”之意。
②把导系:阿美族人在家庭、朋友团聚的场合,喝酒、唱歌、聊天的行为。
黄冈,台湾交通大学社会与文化研究所就读中,现任冉而山剧场艺术公关、帝瓦伊撒耘文化艺术基金会董事。认为,写作是一辈子的事。曾获林荣三文学奖、叶红女性诗奖、杨牧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