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右旗组诗（25首）

安琪

 

 

《世界某地，有一个城市叫阿拉善》

 

我从天而降

一落地

就到河西走廊

 

我蜷缩在中巴车一角

遍寻不见

骑马的先人

骑骆驼的先人

只有阳光照我眼

照荒漠旷阔

一丘一丘小土堆

浑圆，连绵

时已初冬

骆驼草衰败发黄

依然喂养着

这一匹

那一匹，骆驼

 

世界某地

有一座城市叫阿拉善

有一个人

有一群人

要在生命中的某个节点

来此与它相认

并且说

这地方

我确曾来过

 

2017-10-11

 

《醒在巴丹吉林》

 

空气大好

每次醒来

都不舍得入睡

夜之巴丹吉林

紫荆花关闭花房

我们在悄悄写诗

空无一人的雅布赖大街

群星走动

往前撞上祁连山

往后撞上龙首山

巴丹吉林小城

适合一个人茫然地游走

适合一个人背着一个人

把你的寂静打破

 

2017-10-11

 

《每一个西部小城，都有它神秘的一面》

 

这一日我又行走在

夕光中的西部小城

巴丹吉林

巴丹吉林

大街宽阔而明亮

紫荆花摇摆着在风中它们

紧紧偎依发出壮丽的紫色

行人寥寥

紧闭的街铺让我们诧异

人都到哪去了

每一个西部小城

在夕光中都有它神秘的一面

静谧安详的一面

巴丹吉林

巴丹吉林

仿佛传说中的某座城

从古籍中走出

邀请我

再次充当它的作者

 

2017-10-11

 

《太阳从雅布赖山升起》

 

在阿拉善右旗

十号车师傅马中武有把握地说

太阳从雅布赖山升起

我看了看窗外

被射进窗户的阳光晃眯了眼

呀

太阳真的从雅布赖山升起

虽然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此山名姓

直到马师傅不痛快了：

“这么有名的山你都不知道

你从哪里来的

你不知道太阳从雅布赖山升起吗”

 

2017-10-11

 

《在S317路》

 

戈壁并未足够大

阿拉善右旗苍茫大地苍茫戈壁

被雅布赖山脉环绕

被人类从中破开

修建出省道317

往前，往前

十号车一直往前

一直把雅布赖山往后推

尽头一直在尽头处延展

苍天圣地阿拉善

阿拉善右旗

太阳在上

太阳把戈壁晒熟了

小馒头式的小土堆

一片焦黄，暖洋洋

在省道317路两旁

 

2017-10-11

 

《阿右旗戈壁》

 

不然

我们把这戈壁叫阿右旗戈壁怎样

总该有个名字吧

我对白爱琴说

好吧

你随便

好吧，你随便

阿右旗戈壁

你愿意这么大就这么大

你愿意我睡了一觉还在你身上

就在你身上

你愿意十号车一直跑你也一直跑

那就跑吧

戈壁，阿右旗戈壁

一直向天边跑

跑累了就让骆驼驮着你跑

跑累了就让我们的越野车拉着你跑

戈壁！

 

2017-10-11

 

《初冬，上曼德拉山》

 

奔腾的火焰

奔腾的火焰带着我一路狂奔

来到曼德拉山

眼前只见一片洪荒之景

只一步

我就踏进大荒山无稽涯

群岩破碎却不坍塌

其奥妙何在

放眼四望，遍野牛羊马骆驼被关进

玄武岩里

玄武岩来自何处

我叩询那一双双驱赶牛羊马

骆驼进石头的手

曼德拉回答我它就在你手上

 

2017-10-11

 

《乌鸦的眼睛》

（给布仁孟和）

 

骆驼胖敦敦的驼峰把我们引到此处

乌鸦的眼睛，你的居所之名在三个井村

在阿拉善右旗

我们在此品尝羊肉，纯正的气息就像你的人生

布仁孟和

你有两万三千亩草场

你辞职回家读书写诗

接待四方嘉宾

于是我来到了你这里

我看到乌鸦的眼睛在戈壁巡视

叼食起广漠的诗意

布仁孟和

请等等我

请等等我在你骆驼和群羊构筑的蒙古包里

把我柔软的诗篇

浸泡在你野生的诗篇里

 

2017-10-11

 

《布仁孟和草场》

 

越野车放大马力

开足两小时也开不出

布仁孟和草场

两万三千亩啊

我的词汇库不争气又冒出一望无际

布仁孟和

老天眷顾

给阳光给雨水给你

一簇簇芨芨草骆驼草

给你浪漫的情怀依旧

不羁的猛兽之心自由

你从城市退回草场

像陶渊明从官场退回南山

布仁孟和

我想在你的草场野草一般疯长

我虚弱的身体需要你的草场锻造

 

2017-10-11

 

《曼德拉岩画》

 

它们被铁笼子围起

每一块有岩画的岩石

都住进了铁笼子的家

那些个牛啊羊啊马啊骆驼啊

在岩石上栖身已有万年

它们淋过旧石器时代的雨

浇过新石器时代的太阳

它们被刻在石头上

比刻它们的人活得久

但也终将敌不过时间的磨损

我在有生之年得以到此一游

终归与它们有这一面之缘

它们将比我活得长久

但也不可能万世安好

 

2017-10-11

 

《在曼德拉朗诵曼德拉诗篇》

 

今天

群岩静默

曼德拉岩画静默

岩画中的万物被曼德拉神

召唤出来

一起聆听

我们朗诵，曼德拉诗篇

为了这场聆听

曼德拉褪下海水浩瀚的盛装

只以岩石呈现已经有亿万年

我

我们

在曼德拉山上

向苍天向圣地

朗诵曼德拉诗篇

阳光热烈鼓掌

奖励我们以百兽齐舞

以微风荡漾

以灵感

 

2017-10-11

 

《从苏亥赛到乌库础鲁》

 

我们来到了地球之外

此生不曾见过的神异

包围了我们

戈壁静穆，芨芨草簇簇壮硕

连绵又连绵

无限延伸的戈壁何处是尽头

越野车你能开得出戈壁浩瀚吗

我们来到了地球之外

平地闪现出一群又一群灰黑岩石

以诡异的姿势堆叠

状如骷髅

传说中的魔鬼城将在夜幕降临时显现

但我们已冲出戈壁

但我们已回到人间

 

2017-10-12

 

《月亮在阿拉善永不落》

 

一步跨下越野车

赵晏彪就把镜头对准右边天上

月亮苍白的脸柔弱地注视我们

注视我们攀爬曼德拉山

彼时艳阳高照左边天穹

帮我们脱下厚厚小棉袄

又一次

我们被越野车放置到巴丹吉林沙漠

我本能地向右边天穹望去

如我所想

月亮苍白的脸依旧薄薄地挂着

此时艳阳高照

巴丹吉林沙漠

“在我们阿拉善，月亮永远不落”

马英缓缓笑着

缓缓说着

可是马主席

如果月亮永远在你们阿拉善

我们怎么办

 

2017-10-12

 

《一切能骑的东西我都爱骑》

 

一溜骆驼

被主人打扮得像新郎或新娘

或蹲或站

在巴丹吉林沙漠

我们各自选中我们的伴侣

小心翼翼

在骆驼主人的指引下

手脚并用

姿势笨拙

这才跨上我们的新郎

或新娘

骆驼骆驼不要怪我

一切能骑的东西我都爱骑

不信你问问康西草原的马

不信你问问泰国曼谷的象

如果雅布赖镇的公鸡能骑

我一定一跃而上

让它带我

飞遍内蒙

 

2017-10-12

 

《银河从雅布赖镇流过》

 

银河从哪里流过

我不知道

有20年了吧

我没看到银河

连星星都紧缺稀罕的北京上空

我没看到银河

昨夜在雅盐宾馆

我和娜仁都被神秘的星象震住了

我们看到

群星放射

或长或短的光焰

就像每个人或长或短的一生

有几分钟我呼吸不过

那星中之星构成的星群名之为银河的

就在我们仰望的雅布赖镇天上

 

2017-10-12

 

《在阿右旗想到一个大问题》

 

骆驼们脚步轻盈

奔跑在巴丹吉林草场上

清一色褐黄卷毛的骆驼

晃动着胖乎乎的屁股

在我们的注视下向太阳跑去

我叫骆驼只是骆驼

在我眼里

一百只骆驼都是同一只骆驼

昨天开会我听到恩克哈达说

他奶奶给家里一百只羊都取了名字

就像养了一百个孩子她能一一叫出

在阿拉善，每个牧民都有这个本事

我暗暗地想

当你和羊，和骆驼

建立了血亲般感情

你如何宰杀它们？

 

2017-10-13

 

《长调》

 

为什么蒙古语在蒙古壮汉恩克哈达口中像俄语在少女卓玛口中却像韩语？

 

2017-10-13

 

《肩胛骨》

 

蒙古语境里

肩胛骨是神物

宴席上有多少人

肩胛骨的肉就必须用小刀切割成

多少份

一一分给在座各位

此时肩胛骨象征吉祥团结

肩胛骨也是占卜灵器

家事国事天下事

事事占卜

要小心敌人偷走你家的肩胛骨

小心他们从你家的肩胛骨考察出

你家草场的面积

草场的丰欠

牛羊的数量

人口的衰盛

小心敌人在肩胛骨上做法施巫术

要看好你家牛羊骆驼的肩胛骨

也要看好你身上的肩胛骨

 

2017-10-14

 

《讲解员说蒙古人用肩胛骨占卜》

 

马英拍了拍我的左肩胛骨

嗯，北京城今年风调雨顺

在阿右旗博物馆马英又拍了拍

我的右肩胛骨：嗯，不厌居安琪

正进入诗歌创作枯竭期

需曼德拉山神助你一臂！

 

2017-10-14

 

《如何为曼德拉山岩画命名》

 

我们请来了幼儿园小朋友

让他们说出第一印象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右旗博物馆如是做

 

2017-10-14

 

《我错失了创造文物的机会》

 

曼德拉山岩画时间跨度很长

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到元明清

解放初期有一个牧民老大爷

没事也经常去刻

 

2017-10-14

 

《蒙古习俗揭秘》

 

右手无名指往酒里一蘸

对着右手大拇指往天空一弹

敬天

右手无名指往酒里一蘸

对着右手大拇指往大地一弹

敬地

右手无名指往酒里一蘸

对着右手大拇指往自己额头一弹

敬自己

这

大家都知道

大家不知道的是

右手无名指戴着的银戒指

在敬天敬地淌下的酒水中

已对酒水进行了毒素检测

敬自己

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到

 

2017-10-14

 

《我被酸奶酸得直哆嗦》

 

不到阿右旗你就不知道酸奶有多酸

 

2017-10-14

 

《巴丹吉林沙漠，巴丹吉林湖》

 

幽光闪闪

深蓝而澄澈，在越野车把我送上沙坡之巅

我才看见完整的你

金字塔状沙丘环绕地带

竟然有一方又一方海子

巴丹吉林湖

 

其实也没有可以比喻你的词

和句。

风静，沙黄

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阳光

倾倒万吨黄金在你身上

在越野车不曾发明的古代

我迟迟不敢出生

只为了在今日被你看见

巴丹吉林湖！

 

2017-10-14

 

《额日布盖大峡谷》

 

正午

额日布盖火了

从大峡谷返回的路上

我看见太阳唤醒了额日布盖的血性

与早晨九点它的阴晦全然不同

 

我在红彤彤的天地间行走

脸上洋溢着大喜悦

 

2017-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