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生活中诗意的瞬间/安琪(台湾《乾坤诗刊》2013年春季号)
(2013-06-01 13: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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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生活中诗意的瞬间
——读紫鹃诗作《动物生活论》
文/安琪
连续两天在紫鹃的博客和诗生活个人专辑逡巡,依稀捕捉到紫鹃生活、情感及写作点滴,这个出生成长于台北的女诗人,因其父亲乃屏东县恒春半岛人(从福建漳州迁移过去),所以把自己的博客取名为“紫鹃在恒春半岛思想起”。“思想起”在闽南语中意为“想起”(有一支闽南语歌曲用的也是这三个字),多了一个“思”字那种古典的雅韵顿时弥漫开来,仿佛多了几许深刻的况味。紫鹃的个人专辑名“我和我的影子在跳舞”,很有对影成双孤独总是难免的自许。2012年5月漳州诗歌节上我和紫鹃有了一次近距离接触,知道她果然至今单身,看到这专辑名也就有种心领神会的默然。
紫鹃并不是独身主义的实践者,之所以未婚有她良缘未到之故。在那个初次相见由集美大学文学院夏敏教授做东的饭局上,我看到的紫鹃特别红楼梦中人,瘦削、苍白、五官精致,举凡古典诗词加诸美女身上的词汇放到紫鹃身上也完全合适。熟悉之后我对紫鹃说,你其实更像黛玉而非紫鹃。无论是偶尔的捧心西子式的胸口痛,还是言谈与文辞之婉约,紫鹃都像中国传统氛围熏陶下的大家闺秀,只在行为的落落大方和衣着打扮的牛仔格子衫上,紫鹃显露了她现时代人的证据。
作为父母独生女的紫鹃,很早就继承家族产业在父亲的科技公司供职,公司生产滤芯与口罩。在“萨斯”肆虐的那年,天天一开门门外就排着长队等待批发口罩的客户,那是口罩销售的大好时光,但公司的口罩并不因此提价一分,紫鹃说,发这种灾难财是不道德的,会遭报应的。这是有信仰的人处理世事的态度,她有她坚守的底线在,某种程度,这也是诗歌赋予一个诗人单纯的不以物质利益为上的纯粹品质。
紫鹃现为《乾坤诗刊》主编,亲自采写了很多台湾老一辈诗人如余光中、罗门、商禽、管管、向明等,用心的紫鹃在每次采访前都会做足功课,她提问余光中先生时提及的两首短诗《天使病的患者》和《超现实主义者》让余先生发出如此惊叹“你有注意到这两首诗啊?你看得很仔细”,也就是在那次采访中,余先生说出了这样精辟的见解——
对一个作家来说,江郎才尽是对生命不再敏感,所以就写不出作品来。江郎才尽另一个现象是,对于语言也不敏感。所以一个作家对生命敏感,对母语敏感,是应有的责任。
把余先生关于创作的这段话提取出来源自于大陆诗界普遍存在的“越老越写不出诗”的现象,每个诗人从一开始的不承认“诗是属于年轻人的”,到中年之后迎面撞上的创作挣扎及至最终的缴械投降,却原来都是因为对生命和语言的不敏感。这真是令人心惊的提醒。
紫鹃经常在《联合报》副刊发表文章,记录一些个人所见所闻所感,她会在音乐声中泪流满面,会跟随一个漂亮的混血儿连续拍照(在征得孩子母亲同意的前提下),会设想与一枝空心的芦苇恋爱,会在采访受挫时自我勉励“多想一些美好”,会挎上背包到北海道旅行……以上种种莫不使我们联想起她的作家前辈三毛,那种情感的丰富和在担当生活之外的感伤与浪漫。当然紫鹃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如今的大陆也很常见了,温饱解决后人们就会去喂养贫瘠的精神了。
在诗歌创作上紫鹃强调诗与生活的自然结合,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能力抓住生活中诗意的瞬间闪现,也因此每个人都可以在某个瞬间成为诗人。譬如有一回,紫鹃的母亲在搅拌牛奶时随意说出的“你看,白色牛奶,拌一拌是白色的浪花”,仅这一句就让紫鹃感到快乐,感到母亲就是诗人。
正是这种诗观形成了紫鹃《动物生活论》一诗的基调,全诗10节,每节两行,在后注中作者注明了此诗写作对象为台北迪化街,一条商业老街。诗的第一节写出了时间和天气状况:下午两点十七分,细雨。
从第二节到第六节,诗人摄影镜头一样如实摄下了不同人物的不同行为,有时髦太太来回走动,有妈妈带着女儿往西走去,有布老板指挥卸货,有庙公和小摊贩聊天,有老婆婆向人问路。诗人在这个下午看到的也许还有很多,但仅只这些就能够让我们见识到人世众生各有所忙,各有去处,当此时诗人自己又在干什么?她在撑着大伞的露天咖啡座喝着咖啡,这咖啡被加了四瓢糖三瓢奶精和一个无形的轻松——若没这份轻松,她也就没心情观赏人群。但除了轻松,她仿佛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以她继续写道——
咖啡喝我几分/我喝细雨无多
不是人在喝咖啡,是咖啡在喝人,人在干嘛,人在喝细雨。真有点“闲情半两,无人可诉”的滋味。
回看本诗题目《动物生活论》,我们不禁莞尔,这芸芸众生或奔走或歇息,也无非如同动物般不能自己。
阅读紫鹃文字我总能读到字缝里的那份凉意,这也许与她自小多病有关?她曾有言,“我并不想出诗集的书。我想出的诗集,是在我死去之际,一群朋友为我出的纪念专辑,我想这样更有意义”。
《动物生活论》
紫鹃
下午两点十七分的细雨
一丝丝淌在脸颊上
有个时髦太太
像钟摆晃动的走过来
妈妈带着大背包和挽着小熊布偶的女儿
在45度方向往西行
卖布的老板走出布庄
急着指挥卸货
城隍庙的庙公
和隔壁小摊贩聊天
拄着拐杖的婆婆
向抽烟的上班族问路
老板突然探出头来
问我咖啡好不好喝
我说加了四瓢糖三瓢奶精
和一个无形的轻松
星期五我在迪化街永乐市场边
撑着大伞的露天咖啡座观赏人群
咖啡喝我几分
我喝细雨无多
2002-12-01
注:台北市的迪化街,是一条专卖南北货及布装的老街。过年期间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早期为大稻埕码头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