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俞昌雄搬运到纸上
作者 安琪
在福建70年代出生的诗人群体中,俞昌雄无疑是出道较早的一个。他自觉的写作方向和对语言锐性的纯熟把握,使之一开始就越过青春期诗写的摸索阶段,而呈现出现代诗写的旨意和格局。我感觉俞昌雄更像是手工精密的编编制者,他不断地赋予生活以“历史语境和生存语境的揭示和省察”,使众多的可能性获得了最有价值的进一步的探寻。俞昌雄说“作为一种精神实体的诗歌,不论何时何地,它都应在内部保留着令人惊喜的觉醒的意识”。正是因了这份“觉醒”,俞昌雄选择了“诞生”、“火车”、“海底的房子”等饱含思想质素得母题,通过一系列涉及自身内部感悟的净化、升华,让世界完整地延续下来,并且积极地参与了精神的实践和建设。
他说,在纸上恢复一个秋天是可能的。那么,在纸上恢复一个俞昌雄可能吗?换言之,把俞昌雄搬运到纸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以此为背景,解读俞昌雄将变得有趣而形而上——那些微妙的具有符号性质的舞蹈将一一登场,而我则是它们之间凝视的那双眼。
父亲的死递过来的钥匙:《父亲的死》
这首诗表面上看来十分平静,没有一点激越的声音,我们能看见的仅是父亲的“死”和那把在石头缝里闪光的“钥匙”。而那容易被我们忽视的智性、活力和隽永的姿态却深深地潜藏在文字的背后。
他说:“譬如我在过去文字里提到的那些 / 躯壳,他们在春天的阳光下散步 / 手中握着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光芒”,在我看来,作者透过“死亡”表达了那种对劳动的敬仰,对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悉心关注。这里除了有文学意义上的克制的激情,还有着冷静的哲学的洞察。当死亡随着泪水和夜晚一起埋葬,“我”唯一的责任似乎是在“秘密燃烧的火焰”中拾取诗性和平静的愿望。这是日常人事的集合与分解,一种临近空茫的补充,一个后来者的朴素记忆。
面前走过的诞生:《诞生》
相对于死,诞生显得新鲜而熟稔。诗人认为,每一个细胞的诞生都为了“分担人类的苦难和幸福”。个体的存在就这样直接应和了灵魂的秘密和光明的叠加。美是孤独的,一个时代的美类似一种隐语,不断地更换着命名和命名以外的手势,使追寻者变得苍白,使诞生很快成为废墟。于是,诗人让诞生“从我们面前走过”,作为风尘的见证,我们实现了神的辨识,仅仅因为他的足迹不会死在躯壳里。这是俞昌雄式的淳朴理想和执着表达,神从未“诞生”,神只是“在者”。只有“人”才会经历“无——有——无”的过程,然后努力地使自己的灵魂保存下来:“在黑暗潮湿的日子里”呼喊,以印证曾经的诞生。
火车像舞者一样长着翅膀:《火车,火车》与《舞者丁琼》
来自对远方的向往让每一个城市中人不由自主地怀念火车;清醒的夜里,舞者近乎竭斯底里的翅膀旋转着旋转着,像火车突然奔跑了起来。我迷惑于它们之间的联系:常规的雾气紧贴着窗沿渐渐溜出门外,它微弱的呼吸在挣扎而出的瞬间迅速膨胀,这就是火车和舞者的意象!生活像云不断地降低,然后掉落下来成为雨,和最终的肮脏家伙。没有知道它为什么不驶向远方。一切都是现实的,需要做什么,怎么做,某种程度上,我们完成了思考的任务后就把它放在脑后,行动尚未实施或根本没有行动的欲望就那样夭折了。
母亲的海和烛火:《海底所有的房子都消失了》与《红光刻在脸上》
海在建造着绿色的房子又不断地使它们消失。海——母亲,构成了一种纯粹的语义转化,一端绚烂一端宁静。激情狂热与无声无息都是进入纯粹思想的本源。俞昌雄写道:“海底所有的房子都消失了
/ 但海还在”,如同他说“虚掷的光阴都过去了
/
但我们会在暗夜里握紧这渐渐逼近的憧憬”。知觉判别出一个清静意义的世界,自我体验补充了简洁的活力和生命的苦难所饱含的幸福的气息。因为:“它是另一种涌动着的思想”,“是一整座幸福的宫殿”。
在纸上恢复一个俞昌雄是可能的:《沉醉》
当我把手探进俞昌雄用文字垒砌的秋天里,我产生了关于沉醉的假想。秋天“有足够的智慧和风情”接受我的倾听、颤抖和休养。尽管秋天的旷阔像内心的迷茫令人不安和焦虑,我还是接过了诗人精心组织的良药:纸上的恢复。是的,在纸上,安置一个秋天并不困难,果实和尘土交相变化,漫长岁月恍惚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个“明亮或黯淡的日子”归隐在诗人“朴实的衣衫”里,发出苦难的回音,只要鲜血还会奔流,在纸上恢复一个秋天就是可能的;只要诗歌还会搏动,在纸上恢复一个俞昌雄也是可能的。我们在文字的排列组合中遇见了世界的真实和惊奇闪现,每一个工作日都是诗神的接待站。
(备注:2001年,福建《青春潮》杂志在国内首次推出“新生代诗人作品展示”,当年七月该刊推出“俞昌雄诗六首”,并约请安琪女士撰写了评论文章《把俞昌雄搬运到纸上》。虽然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但现在读来依旧温暖、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