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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时政评论 |
又一特大矿难,夺去了众多矿工鲜活的生命,将巨大的不幸突降到那些原本就很脆弱的家庭。2005年11月27日,黑龙江省龙煤集团七台河东风煤矿发生重大煤尘爆炸事故,现已发现169人在事故中遇难。人们深深同情着这些遇难矿工及其家庭的悲惨命运。人们在通过新闻报道关注事件进展之时,新闻报道本身的人性化程度也必然触动着他们的情感。然而在这方面,新闻人有时做得很不人性。
七台河东风煤矿发生事故之后的12月1日,中央电视台在《东方时空》节目中进行了现场连线报道。前方记者在介绍了最新伤亡情况和抢险组织情况之后,节目主持人一再追问:“遇难者家属的情绪怎么样?”前方记者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遇难者家属的情绪基本很稳定”。主持人所需要的似乎正是这样的回答,于是满意地点头并回应了一声。在那位前方记者尚在犹豫未答之际,笔者已经预料到他必然这样回答。
能快速而准确地预料到那位前方记者的回答,并非笔者具有先验之明,而是因为这样的回答已经成为中国新闻报道中一个成熟的固定模式、惯用思维。
近年来,我国重大灾难事件和重大事故频发,而且几乎每一次都造成人员和财产的重大损失。新闻媒体如何对此进行报道,已经成为一门学问。每当这时,就有电视和报纸程式化地报道:各级领导及时赶到现场,抢险工作正积极有序地进行。同时都刻意地加上这么一句:遇难者家属和受灾群众情绪稳定。这样的话,报道矿难、火灾、爆炸、交通事故时不忘加上,即使报道自然灾害(如水灾)也不忘记加上。
什么叫情绪?什么叫“情绪稳定”?情绪是人受到某种刺激而产生的心理状态,喜怒忧思悲恐惊都是情绪稳定与不稳定的表现。在事故和灾害事件中,不幸家庭有的突然失去亲人,有的瞬间丧失生存依靠,有的房屋财产全部被毁,身受灾祸打击的人悲痛哭泣、情不自制、激怒冲动,或是对灾祸的制造者、事故的责任者、事件的渎职者表示愤慨,要求赔偿损失并追究其责任等等,大概都属于“不稳定”的“灾难情绪”,但也都属于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而我们的有关新闻报道,常常不顾人之常情和客观事实,在受灾群众大祸临头、惊恐万状的时候,就武断地作出虚假结论,说遇难者家属和受灾群众“情绪稳定”。笔者每当看到此类新闻报道,自己就很难有个“稳定”的情绪而不禁发问:受灾群众家破人亡,如何能马上“情绪稳定”,不再悲伤?面对死亡的亲人,作为父母或兄妹,怎么那么快就“情绪稳定”了?有的电视画面里,失去亲人的人明明悲痛欲绝,有的甚至说自己也不想活了,怎么硬说他们“情绪稳定”?
这次发生在七台河东风煤矿的矿难,刘丽娜三姐妹同时都失去了丈夫(三妹刘丽伟还失去了一个儿子),三姐妹哭干了眼泪;20岁的姜秀婷新婚才3个月,憨厚善良的丈夫就突然死在矿下,她和母亲恸哭不止;33岁的矿工朱长久是全家的顶梁柱,因连连加班,家人多日未见,最后死于矿难,母亲和媳妇哭成一团;家境贫穷的刘志文为供女儿读书和给女儿治病,自己带病下井采煤,不料死于非命,17岁的女儿刘小宇终日哭叫着爸爸……遇难者家属无不肝肠寸断,生不胜悲,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人怎么就认定他们早就“情绪基本很稳定”呢?就连正在现场处理事故的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都不能“情绪稳定”,他愤怒地斥责该矿矿长马金光和姜姓总工:“你们连民营小煤窑主都不如!”
当然,要说“情绪稳定”的也有,那就是矿口旁的几根木桩,始终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无动于衷。这样的“稳定”,肯定是矿方老板和地方官员、有关管理部门所希望的。但痛失亲人的家属们如果都像木桩那样“情绪稳定”,那还叫人吗?笔者是一个种菜的老农民,地里的蔬菜被冰雹打坏了都要难过好多天,老伴儿也会心疼落泪,况且那些鲜活的生命突然没了,他们的亲人能不悲伤万分?
再换个角度来说,如果遇难者家属和受灾群众的情绪一时不够“稳定”,能当如何?给他们头上扣点什么帽子吗?不给他们合法的赔偿吗?不让他们接受正常的调查吗?某些发生过矿难的黑心矿主确实这些想过,也这样做过。但是,大众的新闻媒体,不能在遇难者家属悲痛欲绝之时,就要他们“情绪稳定”。
一些新闻媒体的采编者为何那么计较遇难者家属和受灾群众的情绪?受灾者的“情绪”在整个新闻事件又有多大的“新闻价值”?其实采编者一不是出于对遇难受灾者的同情,也不是为了提升报道中的“新闻价值”,而是要以此佐证官员们组织抢险救灾的力度,佐证政府部门善后工作的成效,并以此明示:没有哭声、没有忧伤、没有愤怒、没有责问、没有要求、没有想法的“稳定情绪”才是遇难受灾家属最明智的“情绪”,才是党和政府部门最喜欢的“情绪”,自然也才是新闻的“亮点”。
可见,在报道重大灾难事件中,一些新闻媒体的采编者习惯性地重复那句太烂的鬼话,并不是判断错误,而是着意用来编唱抢险救灾的“颂歌”。但他们太小看了新闻受众鉴别新闻的能力。在老百姓看来,硬说已是天塌地陷、灾难灭顶的人仍然“情绪稳定”,不是胡说,就是扯谎。
呜呼!这也是中国新闻报道中的一种悲哀。
(2005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