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忧虑是因为没有活出真正的自己

为什么会忧虑：人在生活中，总会有情绪低潮的时候。有些人甚至还会受困于一些过分的无力感及忧虑的情绪里。我也曾经体验过极端糟糕的“虑卒”状态。那绝对不是靠努力或情绪转换的方式就可以轻松过关的玩意儿。那是一种仿佛头脑与心的运作都已经完全停止的无奈、虚脱感。面临这种情况，即使我对自己的头脑和心说：我得心情开朗些才好这样反而又会制造另一种厌力，更加深了我绝望的感觉。我继续着这样慢性忧虑的状态，有时候一早醒来，我会立刻感觉到世界的灰暗和自己呼吸的沉重，甚至好像是一股不安的心情突然袭来、一种“不安病”的发作。所谓不安病发作，它的症状是心胸神经症。苦陷在这样的虑闷情绪里，在惊慌失措中，我心里突然想：人还真是了不起啊；能够让心痛苦到这种地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想逃也逃不开的极度苦难，我终于放弃了我自己。这样的自弃，到头来却成了拯救自己的一个契机。不过当时，我还特别为人类内在痛苦可能影响到身体而发生症状的现象，感到相当意外。虽然我所说的同样是忧虑二字，但是因时因地、因个别的差异，小至为一点点事心情不好，大到不安神经症、忧虑症，情形真是五花八门。不过我想在这儿思考一下，招致忧虑的共通性心理。以我的情况来说，之所以会情绪极端低潮是因为失恋。青春年少时，我曾经和一位女性谈过四年恋爱，但是因为她是一个感情非常不专一的人，这使不时的感到不安。可是，我的爱人即使真的感情不专，却又绝不愿与我分手。而后的情况就转变成，她会将她喜欢的人、事说给我听，而我呢，就一再沉溺在嫉妒的情绪里。现在想想，只要我主动坚持要求与那个花心女人分手，一切不就解决了，但是当时，只要我决意分手，她就一定让步。就这样反反复复，在这种犹豫不定的状态下，居然交往了几个年头。

厌抑愤怒：那段日子，由于自己的软弱，我不会责怪我的爱人，却还会对自己说：“她是一个非常开放、非常难得的好人”。却还会满怀真情地执意认为----即使有了爱人，当遇见欣赏喜欢的人的时候，仍然能够不受拘束地去交往，这才是一个真正在实践爱的好人。记得当时有位朋友看了我女朋友的相片后说：我总觉得你女朋友的长像点儿不老实……我心里想：这家伙说的是什么话，他又了解多少了！我非常生气。但是，现在回想，我的爱人确实做了不老实的事。然而，当时的我早已把自己的爱人全然地理想化了，根本无暇接爱朋友的直觉。这段恋情的结束，终于还是在一次这位暂时停止花心的女人，再度向我表示又出现了一位她喜欢的人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再也受不了这种情爱折磨，于是为了从痛苦逃开，我离她远去。我所说的极端的“虑卒”准确度，就是发生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把自己的真心隐藏了好久。当时的我，简直已经视爱人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自己的存在感几乎完全失去了。所以那时候，要我放弃爱人，根本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与其责怪爱人的放肆、与其弄得本利全失，（事实上早已经赔了大本）便不如采取一种理解并且支持她的行为的态度，还来得安全得多。可是，我内在那股对于爱人的气愤与怒火，却被完全忽视、完全厌抑了。

委屈自己的真心：当一个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委屈自己的真心活着的时候，会是怎么一个情况呢？我想会是进入一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力感、自责自己不中用、自信心丧尽的忧虑状态。勉强扭曲自己真正的情绪，就形同命令自己不必活着像自己一样。因为不愿意失去某人而委屈自己的行为，就形同告诉自己相对于那个人，自己的存在根本是毫无意义一样。如果我们没有必要活得像自己，我们又为什么要以自己的形态存在呢？我们又何能从自己的行事、自己所身处的环境中，觅得喜悦与意义？当时的我，之所以认为失去所爱的人就是失去自己，之所以陷于低潮情绪，也是理所当然的。苦于低潮、苦于忧虑的人，就是对自己的安全无能负责，而逼迫自己、厌抑自己的真实情绪的人。然后，又因为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厌抑自己已是当然的事，而一再忽略自己的真实感觉，结终于弄得忧虑缠身。

厌抑之后的愤怒：在厌抑，或者勉强委屈自己的同时，必定也会累积一些无处可以宣泄的愤怒。而这些愤怒也必定会被抑厌下来。因为我们之所以要欺骗自己，只因为我们不原意失去对方。但是，由于自己的情绪被委屈了，所以当对方勉强我们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时，心底就会产生一股愤怒情绪。

会伤害自己的还是自己：就我的情况而言，我是将爱人的放纵理想化，然后厌抑对她的愤怒。因为不能对这个不愿意失去人发脾气，所以只好厌抑这股怒气。担是，它们却全部跑到自己身上了。人类有一个可悲的弱点：当不安与纯粹的欲求相争时，不安总会获得最后的胜利。但是实际上，和实现自己单纯的欲求比较起来，我们并不喜欢不安的感觉。拿恋爱来说，单纯的恋爱就是两个人以真实的感觉相对待。如果一旦发现其中一人的感觉已经不再真实，在悲伤之余，就应该结束这段恋情。可是，我们却经常因为难耐失去爱人的不安，而委屈自己来维持所爱。这样的行为模式，还不只限于恋爱而已，恋爱不过是我们一生所面对的众多状况中的一种。某人对我们毫无道理地要求一些不合理的事，而我们却不去所抗，而不断地委曲自己……然后又在表面意识上不气愤，却自认无奈而放弃争取……比方说一般的上班族，就很可能经常体验到这样的状况。另外，有些人可能是在童年时，长时间对自己的父母亲有过这样的体验。有些人的体验则是在学校或者人际关系中。但是意外的是，我们却从未觉知到这些状况带给我们一生多么深刻的影响。我想，人类的行为大只有爱自己，和伤害自己两种。不断爱自己的结果，我想就会是无条件地爱自己的所作所为、爱自己所处的环境、爱自己的存在，就会有一段富有生命力的一生。相反地，不断地伤害自己的结果，理所当然的，其一生将会暗淡、辛苦、忧虑不止。伤害自己的，不是外在的东西。只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言行可能伤害到我们自己。

真正的爱不会让人失去自己：当我们陷入忧虑情绪的时候，没有例外，那正是在厌抑自己真实的愤怒、欺骗自己的时候。即使是出门购物时，遇到店员对自己有一些明显的不当待遇，而自己只有在无奈之余，想想何必计较。即使是这样的小事，也可能将我们的情绪带入低潮。甚至，对于爱人的不当言行，勉强地顺从接纳，对于朋友的不当言行，无奈地一笑置之，当然也都可能造成我们的忧虑的感觉。一个不断为忧虑、为自己情绪烦恼的人，在他/她的人生当中，不论何处，总是停留在失去自我的状态下。为了要求自我保护，屈从他人的不合理要求，隐藏厌抑自己的真实感觉。这样的行为模式只会使自己关起自己生命的开关，渡过一段虚假的人生。我想，每一个正苦于忧虑的人，都有必要先退回到开始关闭自己的那个当下，重新审视。以我自己的例子来说，尽管在失恋之后，有三年的时间我沉浸在忧虑状态的漫长日子中，但是之后，我终于觉察到那个只知道对爱人勉强厌抑愤怒的自已，终于了解到自己早已关闭了自己的生命开关。后来，我之所能再重新拾回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有点讽刺的，是源于我对我先前那位爱人的爱情。我发现，当我以为失去了爱人就等于是失去了自己的同时，我就已经终止了我对她的爱情了。当我陷入害怕不安而自我保护的同时，我就已经失去了我对爱人的真爱了。在往后的几年，在我觉察到失去了自我，了解到对于爱人的愤怒的同时，我也找回了我对先前爱人的那份爱。并且，我也因此而得救，再度拥有重新开始自己生命的力量。人，只要真正地去爱，是绝对不可能失去自我的。人，一旦失去了自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去爱的。在恋爱中，保护自我与付出爱情，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丧失了自我，就不可能真心去爱恋；丧失了自我，就不可能走上自己的人生。

学习表达自己的真正欲求：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称得上是爱自己呢？我想，我们不需要把这个问题想得太严肃。我觉得，首先我们应该了解到自己真正真实的状态，并且很忠实地对待自己的欲求。譬如像小孩子，当面前有什么令他讨厌、看不顺眼的东西的时候，小孩会立刻推开不要，甚至就算不需要父母的手的时候，也会不顾一切地将它甩开。我想，我们也经常会遇上厌恶、甚至忍无可忍的情形。可是我们却和小孩子不同；我们会即刻想保护自己。所以就会勉强自己，去接受、去承担讨大庆的事，让自己感觉痛苦。我觉得，如果事情是和自己的本意想违背的话，而且情况又是不可能清楚拒绝的时候，最起码，我们应该告之，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譬如当被突然告之要加班，而且自己又不想加班时，我们应该怎么办？如果真的不愿意，只要直接推辞，一切都了事。但是有些状况是如果这么做，可能就会有被炒鱿鱼的危险。这时，就最好这么表达自己的本意：今天我是因为没有其它重要事情，所以才加班，但是往后如果再突然要求加班，我会觉得很困扰。如果这么说了，我相信即使做的还是同样一件事，心情一定会轻松许多，而且还可以减少许多事后的纠纷。最不值得采用的方法是，其实心里不高兴，却表现得一副活泼开朗、意愿很高的样子。（成熟的人，即使不高兴也能毫不勉强地接受的情况，则又另当别论。）这种处理方式，事后将会残留一些纠纷，而且还会使自己的情绪陷于沉重、不快。另外，当有人让我们产生不舒服的感觉时，明白地提出抗议，或者至少表达一下心中的不悦，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例如，人际关系中，有一位好朋友向我们借了一本书，可是一直没有要归还的迹象，然后有一天终于还了，可是书的封面却被弄得活像一张用过了的卫生纸……遇到这种事情，一般人一定会火冒三丈。但是要是一个比较懦弱的人，可能就会一笑置之，道声“谢谢”了事。可是，只因为自己的软弱，而不向对方表达气愤，即使只是这样，也会为自己带来忧虑感。原因是，自己蔑视了自己的真实感觉。面对这样的失礼行为，我认为我们应该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愤怒。我想如果这是一位诚实并且重视我的朋友，他/她就一定会突然发现书被自己弄脏了，然后道歉说：对不起，我是因为……如此一来，我们的心里一方面不会再继续责怪，甚至还会很快就原谅他/她。然后，心里也没有留下任何芥蒂。如果这位朋友是一个脸皮较厚的人，不管当时情况是多么地无奈，不管事后对方有可能会多么的生气，反正我们就是说出自己该说的，因为这样才不致于让自己陷于忧虑和心烦之中。就连像这样日常生活中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事，也很可能演变成一件深刻影响到我们情感的大事。另外，在其他男女、亲子、朋友、上司与属下之间等等重要的关系上，那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是发生了歪曲自己本意的时候，想必一定会受到更多更大的影响。由此也可以推知，在一些重要的人际关系上，为了不使自己受到扭曲，而断然表现自己的情绪，实在需要不少的勇气。但是同时也警惕了我们，若是在那个当下欺骗或者委屈了自己的话，第一，不但会伤害自己；第二，到头来就边一些重要的关系，也可能演变成一种没有交心、形式化的关系。简单地说，也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最后只留下表面上、形式上的平静，渐渐地，自己和那个关系都变成了一种伪装。

恢复自信：在重大的人际关系中，当我们为了不使自己受委屈，而冒风险表达自己的需求时，会有什么状况发生呢？首先，我们很有可能会得到对方专注的倾听，和认真的回馈。借此我们也或许会体验到对方也真的很重视我们的感觉。之后可以确定的是，两个人的心已经逐渐有了更深的连结。相反的，也有可能遇到一些人，即使我们表达了自己的真心话，他们不但不能倾听我们的意见，甚至还不愿意与我们坦诚相待。这时候，虽然我们不免会感到难过，但是我们却已经清楚地了解到，对方只是在利用我们。从某个角度来看，了解事实的真相是一件悲哀的事。但是，只有能够接受事实的人，才有可能坚强地活出自己来，不管事情有多么令人悲伤难受，为了自己，我们应该做一个了断。当表达自己的时候，不像前面所说的，会有两种可能性。不论结果是哪一种，因为已经表达了自己的主张，所以我们会变得更有自信。真心地为自己感到骄傲。这份骄傲和自信，与有没有力量、有没有能力、有没有金钱全无关系。就算我们只是一个立场软弱的公司小职员，当受到不合理待遇的时候，只要能够为自己向上司挺身直言，即使结果是被上司解雇，我们必然还是会为这个独一无二的秘书感到骄傲。我想，所谓的人，就是一种越要保护自己，就越会失去自己，越能舍弃自己，就越会得到自己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