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你有他们幸福吗
上午到陶冲的学生鲁生家做客，午饭后，鲁生提议带我到附近的山头上转转。春天正运行到最好的时候，我的心情当然也好。我说，带上小洪吧（他妻子）。小洪立刻很高兴，忙着换衣换鞋。但鲁生却黑着脸说，你去干什么呢？小洪涩涩的，显得很失落。我说，为什么不能带上她？鲁生捱不过我，只得同意了，但脸上仍阴沉着，小洪也阴沉着，直到爬到那座开满野花的山头上。
山上的映山红开得真是好啊，崖上，树林里，山路旁，到处都是姹紫一片，看了不能不让人动心。小洪忙着采蕨菜，我们拍照片，一张又一张，然后继续上车，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车和人都极其随意，极其闲恬。又被路边的一丛紫藤花所吸引，再次把车停下，继续拍照。这时，听到不远处传来笑声，是那种嘁嘁的，隐忍着，不想让别人分享的笑，男女声二重唱性质的。很疑心地扭头过去，是一对摘茶的男女，挨在一棵茶树上，有点浓得化不开的意思。我也笑，春天真好啊，万物生长，大地回春，这世界到处都是藏不住的风情万种。然而想不到的是，竟然是一对老人。老头发现我们的注视，便朝我们喊着说：拍照要付钱啊，这漫山遍野的花都是我养的。花白的头发，诙谐的笑容，一看就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老头。走过去，一边同他们聊着，一边看他们摘茶叶。老头不断同我们说着笑话，是那种见过世面的笑谈，老太的两只手在那棵嫩绿的茶树上忙碌着，像是觅食的麻雀，又像是愉快游走的鱼，偶尔被老头的一句什么话逗乐了，又是嘁嘁一笑，是对丈夫诙谐的赞许，那笑声是隐忍不住的，手却半点没被耽误。午后的阳光一片灿烂，照在这一笼笼青翠的茶树棵上，也照在这一对走过半百的老夫妻身上。田埂上的茶树一棵挨一棵，但两个人却只在一棵茶树上，差不多是头抵着头，手碰着手。这是两个真正的乡村老农，但神情却像是一对恋人。我站在那里，竟至于舍不得离开。想我这几十年里，真是看得太多热恋中的城市男女，在我的笔下，也描摹过太多的有情男女，回过头来，只觉得无论是我的笔下还是生活中的男女都太多娇情，太多做作和太多相互的觅取。即使是一对坚守终身的男女，到头来相处一室也只是遵从着一种习惯，一种不得不相互厮守的无奈。于是我在心里问道：把一个“情”字说烂了的城里人，看看这春天阳光下的一对乡村老人吧，你有他们幸福吗？
我说，晚上在你们家吃饭吧。老头说，欢迎啊，菜园有现成的韭菜，再割一块腊肉，晚上我们喝二两吧。老太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二层楼房说，晚上住我家也行，儿女们都出门打工去了，家里宽敞得很呐。
我们只是说说罢了，我们要去一个叫三道岩的地方看瀑布。老头说，我带你们去吧，那条路我熟。话是对我们说的，语气中却是征求他妻子的意思。妻子说，去吧，玩玩也好嘛。老妇人看着她丈夫，语气中却像是对一个娇宠的孩子。老头于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很快就钻到我们的车里。田硬上，老太从茶树丛中抬起头看着我们，竟然是一脸的灿烂，就像这四月的阳光。
很久没下雨了，三道岩并没有瀑布。鲁生问我扫兴不扫兴，我却说，天下的风景我看得太多了，但真正的人间风景却难得一觅，这对乡村老夫妻是我多年来难得一见的最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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