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诗人都有自己的路可走
远:可以谈谈你在国外的一些生活见闻吗?
树:在国外的生活见闻,值得谈的太多了。应该专门写一本书。我以后一定要动笔写这本书。这次只谈我对非洲人的舞蹈印象吧。我觉得每一个非洲人都是天生的舞者。非洲人的身材、灵性,好像就是为跳舞而生的。他们的日常生活离不开舞蹈:婴孩出生,他们跳舞,以示庆贺;有人病了,他们跳舞,用来驱魔;老人死了,他们也跳舞,送别灵魂。只要涉及生、老、病、死这些人生大事,非洲人就要聚到一起跳舞。他们正是通过舞蹈同神灵直接对话的。还有,非洲人看足球,从来不像我们那样坐着看,他们是跳着看,他们全体都是一边跳一边唱一边看,那气氛真是热烈极了,欢快极了,整个就是狂欢。有一次我在一个剧场看国家舞蹈团演出。各种舞蹈,还有稀奇古怪的各种乐器,都很精彩,但我没想到,专业演员演到一半,主持人便向观众席发出邀请:谁想上来表演一曲,有请!来不及冷场,嗖嗖嗖几个小伙和姑娘就跳上台去,和着达姆达姆鼓,跳将起来,鼓点疏,他们就慢扭,鼓点密,他们就疯抖……比专业演员还棒!我太喜欢看非洲朋友跳舞了,那些舞蹈都是有名儿的,什么“撒尿的狗”、“拧紧的屁股”,你一听就能觉出野性,带劲儿。单从舞蹈来看,我认为非洲人最懂欢乐,最善于淋漓尽致地表达内心欢乐,当然还有悲哀。
远:你目前离开了外交界,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使你离开的吗?是为了诗歌吗?在你心目中,诗歌是否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它可以超越一切吗?
树:任满回国,这是最简单的原因。但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外交纪律太严格,外交活动的政治性太强,让我自由散漫的天性感到不舒服。倒不是单纯为了诗歌,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天性吧。一个人如果连天性都能牺牲掉,他还能写诗吗?小时候我没人管,自由散漫便逐渐渗入性情。长大了,我就受不了有人管,我也懒得去管人。我认为,对一个中国诗人而言,忠实于自己的个性是写诗的先决条件。否则你还能探索什么?还能反叛什么?可是在我们的文学现实里,诗歌好像始终必须臣服于某种与诗无关的力量。这是中国诗人的悲哀。所以说,在中国写诗,一个人必须不在乎一些什么,比如不在乎成功。说写诗是一种事业,那也是指必败的事业。我深信,让诗成为什么也不如让诗成为它自己更好:语言的创造力和精神的活泼泼!诗超越一切的时候,正是诗找回本体的时候。诗也许真的有“超越一切”的力量,有一次我给一位陷入绝望的诗人这样“壮胆”:你连诗都写了,还怕什么?后来,他果然从“绝望”处又挺身站起来了。
远:除了诗歌,你的生活现状是怎样的?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诗歌更吸引你的注意?你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主要谈诗歌吗?
树:我是2000年6月调入社科院外文所的。我现在的生活很“单调”:周二上班,其他时间居家。我的本职工作是研究二十世纪法国诗歌和诗学。但我从来都认为,诗歌不是供“研究”的,而是供“感受”的。而感受诗歌的最好方式就是写诗,所以我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写诗上。确实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更吸引我的心智。这几年在诗上跟我交往最多的是莫非和车前子。我和莫非在一起时,我们总是以不谈诗歌的方式谈诗,因为以前在一起时,谈诗谈多了,谈伤了,现在只好换种谈法。车前子是我接触到的诗人中心性最自由的。他好玩,也好玩,一玩就想玩痛快,不玩痛快就磨蹭着不回家。他好像什么都懂,因为他什么都不怵。我怀疑他有点特异功能,娘胎里练就的。我们在一起时,除了谈诗歌,也谈书法,也谈美食,也谈天,也谈地,反正什么都谈,无拘无束,无所不谈。好朋友之间就应该这样:真诚、坦率。同深厚的诗歌友谊相比,那点虚妄的诗歌利益算什么!对诗而言,诗人应该羞于获得各种形式的实际利益。那些诗歌奖除了满足诗人的骄傲心和虚荣心,不会给诗歌本身带来任何益处。诗人欠诗歌的太多了,应该通过写出好诗,来偿还这份欠债,而不是让诗歌给予你什么。
文章引用自:树才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