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方
(这是一则阿乔姐的札记,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写过这么长的记录,到后来知道,原来,里面的内容也不是她写的,而是那个事件的亲历者自己的描述。燕景是个有名的老蛊师,有趣的是,一开始他的闻名,不是因为高超的蛊术,而是因为他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年老之后,便过着游历山川的生活。通常蛊师总是神秘而令人反感,燕景也是一样的神秘,行踪不定,而他和其他蛊师本质不同的地方在于,人家害人,而他以蛊救人。这篇札记是燕景身边弟子的一份记录,乔姐直接帖在了上面。我也觉得挺有意思,于是拿来贴在这里。)
[听闻 许歧 潜阳 蛊师燕景出现]
札记人:阿乔。
内容:
[很有兴致的赶到潜阳,却听说他刚刚离开。没有见到一直想见的蛊师燕景,很是失望,所幸碰到了他的弟子,或者说是曾经的弟子,也很想跟我描述他的经历。
我看着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尚未到二十岁的少年,面容憔悴,似乎长时间面对精神上的煎熬。另外,我也好奇他为什么没有跟着他的师傅离开潜阳,而微笑着站在我面前,带有长期疲倦后得以休憩的豁然感,他在为离开他的师傅而高兴吗?我想开始问一些我的迷惑,而他却交给我一份他的笔记。关于他的经历。他叫姚家正。]
姚家正笔记:
“我想我的师傅,蛊师燕景,或许并不是人家想象的那样。我恨他。”
很久了,我一直这样觉得。
虽然我跟着他这么久,虽然我也看到了他用蛊术救过很多人。但是他可能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好,无论是救人的态度,或者是技术。这个感受的出现,主要是来自于我自己的身上。我觉得我才是这个世界最需要治疗的人。很多时候我想离开他,但又觉得他才是我的希望,在跟随他的九年时间里,我忍受煎熬,从希望忍到绝望,我想我等不下去了。要么他根本没有想给我这个天天跟在他身边的弟子治病,要么他知道,我身上的病他也无能为力。而最让我不敢想,又让我觉得非常有可能的是,我的病很有可能是他给我的!他在我身上施蛊!让我离不开他!
我经常在怀疑我把这样的想法用在自己和师傅身上是不是过于恶毒,但是却再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我九年前的记忆完全没有掉了。我相信是因为那个梦。每一次,我睡去,它就来。
这九年时间里,每次我睡去,我就会走到一条巷子里去,然后天黑下来,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在摸索,看到一个竹筐子,放在那里。然后看到一只手,黑色的。我想走过去,看清楚那是什么。黑手在筐子里捞啊捞的,在我靠近他的时候,突然伸出来,抓着一大把虫子,没等我反应,“哗啦”全部丢到我的脸上!我吓坏了!转身跑!可那只手一直跟着我,一把一把的向我丢虫子。我跑不动了!让我醒来!让我醒来!可是醒不来!就那样单调的镜头反复反复反复,我却醒不过来!直到师傅摇醒我。每一次我醒来,全身都已湿透,并抖颤个不停。师傅会给我端上一小碗药汤。服下以后,人才会平静下来。
九年,一个梦。
无数次,这一个同样的梦。
我已离不开那药汤,所以,我已离不开师傅。
我恨他。
“为什么不治好我?”
师傅不说话。
“我知道你能治好我,为什么不给我治?为什么总是给我喝这些汤药!!”
师傅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讨厌他不说话,他从来不告诉我关于我的事,我九年以前的事全部忘记了,包括我的父母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怎么染上这病的,等等,我问我的师傅,他总是这样,不说话。静静的看着我。我恨他!我对他看我的眼神恨之入骨!
最近越来越厉害了,什么都没变,只是变的越来越恐惧,似乎梦更长了,醒来以后更不能平静了。
每次倦意来时,我总是挣扎着不肯睡去,但是每一次,有一股晕麻的气息从我背后涌上来,暖暖的,有点疲倦,就马上睡去了。然后,开始……
直到去潜阳的前一个晚上。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些路要赶。”师傅说。
他明知道我不想睡!他明知道我恐惧睡眠!
“师傅,我恨你!”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直接的告诉他。因为最近我已接近崩溃。我想我不愿意再忍受下去了,“我跟了你这么久,你从来不肯给我治病!你的那些蛊虫的养成方法我从来不知道!因为你只想要一个傀儡!在我睡去的时候你自己在那里弄那些肮脏的东西!你甚至连我这样天天跟着的人都不肯传授!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不稀罕!!”
“是的,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师傅居然回答我了,但是这么残忍,“你该知道的总是会知道,我也真的没想要传授你什么呢。”
我没有了意识……不知是气晕了还是重度疲倦。听到这些我就睡去了。
那只竹筐,那只黑手!来了。
这一次,更多,更猛,更恐惧,我四处躲,四处藏,到哪里都不安全!躲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我竭尽全力,我叫,哭,没有用。我还听到了嘲笑声!那该死的嘲笑,嘲笑我害怕的狼狈!我不知道绕了多少巷子,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安静了。我睁大眼睛,左右扫着我所有看不到的角落,没有人,没有声音,我以为这一次我跑掉了,突然从前边的屋脚闪出一个影子!向我冲过来!从筐里掏出一大把虫子!天哪!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咬牙转身,却被他按倒在地上!这是我第一次被他按倒在地!我恐惧的转头看他!我死死的盯着那只黑手!看他不紧不慢,虫子满握在他的手上,突的向我的脸上按下来!
这一次,居然是自己醒来的。浑身的汗水,抚一把脸,泪于汗交杂在一起。
天已显亮。
师傅站在门边,已经准备好行备:“去洗一把脸,我们出发吧。”
我没有起身:“我不想去了。师傅,你走吧,我想不只是现在不想跟你去潜阳,我想离开你,就算是知道离开会死掉,我也想离开。”这一次,我很平静。我想是不是因为万念俱灰的原因。
师傅却对我的话没有惊讶:“恩,那么就当时最后一次好了。去了潜阳,帮师傅最后一次。”
我恨你,但我帮你。
到潜阳是为当地的一个大富贾。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师傅四处行走,用他邪门的方术挽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挽救了这么多本会破碎的家庭。而我……
我是这个世界最可怜的人,在一个被别人认为救世主一般的人身边却忍受如此折磨!除了我,谁都可以把他当作希望。
有时候,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师傅只告诉我一个我的名字,姚家正。
http://s15/middle/48967d37h94545b826f8e&690[蛊方]。" TITLE="《冬青》札记 [蛊方]。" />
我和他一前一后,我跟着他,向着潜阳的方向。
“师傅,帮我治疗吧。”我轻轻的说了一句,很轻,但他能听到。
是哀求。
这是我九年后的最后一次赌博。在决定离开他以前的最后一次触碰希望。
师傅装作没听到……
我恨他!
已经不重要了,这是最后一次。
到了潜阳,这是一个繁荣的小山城。
师傅带着我左转右绕,经过一条条小巷,行人越来越稀少,一般的富贾都会把自己的豪宅建在闹中取静的地方。我跟着他绕,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这些盘绕的巷子,让我想起梦中的情景。就是在类似的地方,我每个晚上在与一只黑手捉迷藏!走的久了,我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快到了,就在前边。”师傅说。
在一条巷的尽头。一所气派的大宅院门口,扑在地上一个孩子,背对着我们,像是在翻动着那些墙边的石头。似乎抓到了什么,挺起身来,身前露出一个竹筐!
那个竹筐!那个竹筐!!我天天梦见的竹筐!!我吓呆了!大叫起来!
“那个竹筐!”
那孩子听到,转头看我,一惊!拿起筐子就跑!娇小的身子绕过这条巷,绕进那条巷!
“追他!”师傅说。
我被师傅的话震醒!是的!这孩子是谁!为什么那个竹筐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你是不是在从石头下翻虫子!你为什么看见我要跑!就是你!!我的噩梦!
我身边的所有消失了!我如在梦中,我熟悉这些巷子!每一条,每一个晚上!但是,这一次,不再是我逃!我要找到你!你到底是什么!这些该死的梦到底是什么!!
每一次,他似乎要跑掉,又被我赶上。我太熟悉这些巷子了,包括你逃跑的线路!
我不知道追了多少巷子,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孩子不见了,他在哪?他去了哪里!!!该死的!他去了哪里!!!我几乎愤怒的叫起来!
有一股晕麻的气息从我背后涌上来,暖暖的,有点疲倦……
我不想现在睡着,等让我找到他再睡!!可再也坚持不住,靠着一堵墙边,慢慢的倒在地上。我累了……这一次,九年之累,我想好好休息一会了。
可是,迷迷糊糊的睡不去,迷迷糊糊的醒不来。
是什么向我走来,在我的旁边,墙角,他来了。从墙角走出来,这个孩子。
你是谁?
这个孩子站在墙角,安安静静的看着我。颈边两条背索将那竹筐挂在腰前。一只手伸在竹筐子里面,就那样,从墙角露出大半个身子。
“你是谁?我好像认的你……”我没有力气,靠着墙轻轻的问他。
他不说话。
“你是谁?你过来……”
他依然只是看着我。
我想过去,但是我动不了!我想起来!起不来!我的力气去了哪里!让我起来!!“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我咆哮起来!“你到底是谁!告诉我!”
那孩子听到我的怒吼,哇啦的哭了出来,泪如泉涌,再也刹车不住。哭的那么伤心刺骨。如我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痛苦煎熬,在此刻跟随他的泪水,一起宣泄。
不要哭了……别把我带动起来……为什么你和我一样伤心。你也和我一样吗?
越来越伤心,九年的煎熬,终成正果。在此一刻,让泪流个干净。
那孩子哭着哭着,突然掏出筐子里的手!漆黑的手,一把虫子,拿起来!对着自己的脸!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别!”我尖叫起来!他想干什么?为什么?那只黑手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对着自己的脸!“别!别丢到脸上去!别啊!”我再也不能控制!我哭着求他,不要……在梦还不够吗!但是现在不是在梦里,不要这样做!!不要把这些虫子丢到我脸上来!我害怕,我害怕极了……
他的手对的他的脸,我在说……
“我?”
“是的,你。”师傅在我面前,“你想起来了吗?”
“我……?”
“你回家了。”
“家……?”
是的,我想起来了……
我的家,在潜阳,我是姚亦珏之子,姚亦珏,潜阳受人尊敬的第一富贾。父亲几年没回来,母亲是那么腻宠我。我成为当地一霸!我那么小,就成为当地百姓的瘟神。我想起来了,我以欺负穷人为乐,看到他们哭泣,看到他们难过我才高兴!很刺激!在这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些人,避着我,太不好玩了,你们为什么不满足我!家仆,那几个小孩子,抓起来欺负他们!他们害怕,哈哈……再怕一点,再怕一点嘛。怕虫子吗?去抓些虫子来,丢他们脸上去,一定要怕到他们哭起来才好玩……哭的越凶越好玩!
父亲回来了,他居然打我,他居然说我不是他儿子!父亲那么凶!母亲也护不住我,那么,父亲!你等着!你这样只会让我做更多的坏事!!
我已无可救药……
是的,我全想起来了……
全是我,全是我自己做的!我是那条大恶虫!对不起!对不起!那些被我欺负过的人,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师傅蹲在我面前,帮我抹去泪水。拨开我的衣衽,在我颈下锁骨左右,大指突的一划,我身子不由一抖,在那皮下似乎有个东西出来,爬到师傅手上,师傅捏着,按在地上成掌,再将手提起,什么都没有了。
墙角……没有人,那个我呢?从来就没有过吗?
一切只是一帖蛊剂……疗程九年。
父母已在我旁边,什么时候?他们老了许多,眼含泪水。
“阿正,欢迎你回家……”
[蛊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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