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周六早上，与妻子一起去江滨公园散步，碰到已退休数年的妻子的同事老梁(我也熟识)，因久未碰面，互问短长，十分亲热，有说不完的话。他高大硬朗身躯，明显消瘦了许多，问他缘故，他一言难尽，说是去上海带小孙子累的。

老梁中年丧妻，那时他独养儿子才十来岁，他妻子临终弥留之际，流着泪把她儿子的手牵过来，放在老梁的手上，意即要把尚未成年的孩子交他一人抚养。老梁说起此事，每潸然泪下。一个大男人，顶天立地，很有担当，工作单位不错，收入颇丰，为人相貌都没得说。丧偶以后，朋友亲戚都叫他再娶，女方条件也好，但他极富责任感，婉谢别人说媒，说不到他儿子考进大学，他是不考虑再婚的。此后他既当爹，又当娘，全心思扑在抚养孩子身上。他儿子读书也好，从初中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高中阶段，他数学特好，常参加各种比赛，但到即将高考时，突发烂尾炎，住院后，又被误诊为胃穿孔，开了刀，还找不出毛病，以为是肠穿孔，手术耽误了很久，才查出是烂尾炎，本来一个小手术，因诊断失误，差点出大事。后因手术后恢复不够及时，这年高考，还是考砸了，最后总算进了上海大学数学系，毕业后又读计算机系研究生。

日子风吹过，老梁苦尽甘来，他儿子也催促他再找老伴，他总算找到一个已离异而已有小孩的伴侣，再婚后倒也过得还好。不久他儿子也结婚了，对方是江西人，家里条件不好，倒还不说，还要男方拿出数十万聘礼，据说这也是当地风俗。当时他们尚未在上海购房，无安身之所，老梁以为，男女双方共同为子女付首付，买套房子，才是正理，如果女方无钱，那也算了，如今不帮忙还要提彩礼，又开口数十万，以为父母赡养费，与本地风俗不类，令老梁感到有压力，心中有点不悦。后来大概取个折中，虽付了聘礼，也打了折扣。

结婚买房后，小孙子就出生了，令老梁忧喜参半的是，他儿子媳妇工作又忙，收入又不高，无法在上海请保姆，三个月产假未满，小孙子就被带回新昌抚养，这真令老梁手忙脚乱。他一个男人，从未养过这样小的孩子，他的再婚妻子，又因为父母动手术住院，搬回娘家去了。老梁对日夜啼哭的小孩，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买奶粉，煮米糊，半夜换尿布，有时上医院，连代手的人也没有，那时他就消瘦了不少。

这次碰到，第一件事，自然问小孙子事。他高兴地说，下半年小孙子读小学了，是学区房，离家较近，由他接送。现在放假，回一趟新昌。他已断断续续在上海待了六年了，上幼儿班也是他接送的。小孙子很亲，一刻也不离爷爷，虽苦也甜。他当年买下房子，虽八十多平方，是二手房，还是选择正确，至少又涨了一倍，三百多万房子已涨至六百多万。他儿子原在汇丰银行，搞财务，会软件工程，他们虽需要他，但工资不高，才七千多元每月，他提出可否加到一万，老处女的香港领导教育他年轻人要多作奉献，不能计较收入。他与同事见说不到一块，都跳了槽，他去了上海银行，负责风险管理，以大数据计算管控风险，年薪达60万元，就是工作太忙，几乎没日没夜，经常加班到后半夜才回来，这样已经二年了，他们银行需要他，他觉得银行风险越来越大，考了一些注册会计师，风险评估师之类证件，想以更多历练增加知识技能，如今去了海通证券，年薪不少于六十五万，且保证年底奖金不少于十万，但比原来更忙了，有时还挣点外快，收入是过得去，他就怕儿子太累，累坏身体是不合算的，常劝他少挣点钱，但他一心投入其中，没日没夜买书看书。我说，那到底在大上海，你儿子有用武之地，体现了他的价值，真好！说起他媳妇，他说她在上海教书，工资不很高，但已是上海户口，还可以兼网课，就是小孩子的事，她可躲得远远的，反正有我照顾，她乐得爽快。我说，有你这样的爷爷，真是她的福气！老梁又说，她父母有失土农民收入，但总不够用，总要来拿钱，还每年要去旅游，旅游费都要我媳妇出。我说，那是小意思了，也应该给他们享点福了。你单从买房子就赚了数百万，是退休金几十倍了，而且儿子孙子媳妇都有出息和前途，做梦也会笑醒了。他又说，媳妇要买车，买了辆高尔夫，单牌照也化了九万多，还是靠黄牛搞到的。说起他现在的妻子，他说，她不能去上海，因她父母年纪大，一个老年痴呆，一个卧病在床，离不开她，而且她的孙女又要跟她。说起来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站，他说了近个把钟头，还意犹未尽，太阳猛烈，晒得汗流浃背，我们向他挥挥手，与他告别。路上，我们为老梁庆幸，虽然辛苦，还是幸福。他的晚年生活，也折射出改革开放时代大城市生活的一个侧面，万家忧乐，人间烟火，都在其中，道听途说，随笔记之，以为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