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悔过
——读通鉴札记之四十八

李钟琴

汉经文景之治，国富民安。及至武帝，穷兵黩武，大肆折腾，诚如司马光所论：“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

武帝晚年，亦知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固已危乎殆哉，乃于征和四年封泰山，禅石闾，见群臣，检讨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未几，群臣建言遣卒募民屯田轮台，武帝又下轮台罪己之诏，深陈既往之悔，自言“朕之不明”，提及贰师将军之败，又曰：“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由是不复出军。

盖武帝之击匈奴，鏖战数十年，终未能使匈奴屈服也。元狩四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铁骑十万、从马四万、步卒数十万大举进击，深入漠北，史载其大胜而归。而《通鉴》一语泄露天机：“两军之出，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可知其凯旋之师十不存二，与大败而归何异焉？征和三年，武帝复遣十三万大军分三路伐匈奴，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七万出五原，至燕然山，遭匈奴围歼，竟至全军覆没，李广利遂降匈奴。此役之败，令武帝震惊不已，亦促其反省出击匈奴之得失，于是乃有轮台悔过之诏焉。

明人小曲云：“自古君王不认错！”此亦概言之也。其实自古君王认错者不乏其人，“禹汤罪己，其兴也勃；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汉文帝诏曰：“朕以不敏不明，而久临天下，朕甚自愧。”又自责曰“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汉武悔过，欲效禹汤汉文也明矣，无论其真心悔悟抑或惺惺作态，其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则民受其惠，国赖以安。以堂堂帝王之尊，当众自责“所为狂悖”，不唯幡然悔过，而且痛加改之，此乃武帝之过人处也。故司马光曰：“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