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之祸
——读通鉴札记之四十六

李钟琴

人言巫蛊之祸，乃奸臣江充欲倾陷太子而构成之奇祸也，汉武帝受其蒙蔽，犹可恕焉。余则曰：此祸实乃武帝一手酿成也。盖武帝萌杀妻灭子之心久矣，江充、苏文之流，止武帝之飞鹰走狗而已。

何出此言耶？史载太子刘据仁恕温谨，武帝嫌其不类己，宠浸衰。及钩弋夫人生少子弗陵，武帝以弗陵形体壮大，且多智，奇爱之，乃欲立为太子焉。观武帝命钩弋夫人宫曰“尧母门”，其用心自不待言矣。故江充、苏文、常融之徒，揣测上意，群起而构陷太子，又何怪乎皇后、太子之不自安也！

而武帝之心，原非仅废黜太子而后已。皇后卫子夫，乃大将军卫青之姊也。一旦武帝晏驾，刘弗陵少不更事，焉知卫氏不能重立刘据以复辟乎？故武帝屡屡温言抚慰卫氏母子，实为欲擒故纵之计耳。卫青既死，卫氏母子顿失凭依，益谨小慎微，善自防闲，武帝虽久疏之，亦无由罪之也。

武帝好鬼神，故方士神巫往来宫中，多教宫人埋木人于地下以度厄，是为巫蛊。因巫蛊事，宫中及大臣被诛者已数百人。一日，武帝忽自言梦木人数千持杖击己，疑宫中有人为巫蛊以诅咒之，乃令江充为使者治巫蛊狱。何以令江充治此案耶？太子尝有求于充，充断然拒之，并上奏武帝，武帝以为忠。令与太子有隙者治此狱，武帝之心尚堪问乎？于是武帝前往甘泉宫以作壁上观矣。

江充于太子、皇后宫中掘地纵横，至无置床之处，且放言：“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闻之甚惧，情急之下从少傅石德之计，矫诏诛杀江充。苏文逃至甘泉宫，言太子反。武帝令丞相刘屈氂率军平叛，与太子兵大战五日，死者数万，血流入沟。太子兵败自杀，其二子亦被害。

武帝心知太子为江充所逼，故有此变。而其必杀太子之心甚坚，闻丞相不敢发兵平叛，怒曰：“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且下令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城门司直田仁以太子与帝有父子之亲，不欲急捕之，太子由是逃亡出城。丞相欲斩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劝止之，拟交武帝处置，不意武帝怒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令吏捕暴胜之，胜之不胜惶恐，自杀。武帝又令腰斩田仁及拥兵不动之北军指挥使任安，收皇后卫子夫玺绶，皇后亦自杀，卫氏悉灭。观此种种，凡欲保全太子者，皆被惨祸。盖武帝深知，太子与卫氏不灭，则弗陵必不得为嗣，虽继大统亦不安于位也。

皇后死矣！太子死矣！太子之二子死矣！同情太子之大臣亦死矣！武帝之心愿既足，会田千秋上疏讼太子之冤，乃变脸作慈父状，筑思子宫，又造归来望思之台，天下闻而悲之。既而焚烧苏文，族灭江充家及加刃于太子、皇孙者。观其惺惺作态，似成受害者矣。其实于太子逃亡之时，壶关三老令狐茂即上疏建言赦太子之罪，“天子感悟，然尚未显言赦之也。”若欲太子生还，何不于此时下诏赦之耶？

杀妻灭子屠孙，乃世间之人伦惨剧也，武帝何忍哉！而所谓雄才大略之汉武帝者，非常人也，乃冷血无情之政治动物也。其视太子与皇后者，乃妨碍其传位之政敌也，必斩草除根而后已，岂知亲情为何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