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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父亲

(2013-11-17 17: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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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读过很多关于父亲的文字,但凡是写农村老父亲的,都让我无一例外地想到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道的老农民。敦厚、木讷,属于三杠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物。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未连续地说过三句话,他的语言就象毛巾里的水,拧一把才会嘀嗒几下。父亲的沉默一如一口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在我和他相处的日子里,说过的所有的话,大概累计不过一百句。记得我上大学放寒暑假回家时,他就一句“你回来了?”儿子是怎样接传的,他全然不顾,好象谁规定了他只能对他久不谋面的儿子只能说这一句话。假期结束时,假如他在家,我也就一句“父,我走了”,中间再没有语言的你来我往。即便小时侯过度的淘气,他也不象其他的父亲长篇大论地呵斥,充其量就粗声粗气的一句乡骂“狗日的太不听话了”,便再没了下文。
      所以,他的沉默寡言,大山一样阻隔了我们对他的了解。我们几个做儿女的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小时侯,这种沉默对我来说是一种绝对的威严,面对他不苟言笑的刻板,我们弟兄姊妹几个也很少与他有面对面的交流。他对我们做儿女的是非,很少有直观的评价。所以,他的沉默,对我们的习惯性行为,无疑又成了一种纵容。直到现在我已花甲老人了,但仍然没有他对于我们成长中“应该”和“不应该”的记忆,他给我们留下的榜样就是勤劳和忠厚、勤扒苦做,哪怕是在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也是做的远大于说的。他当过十年的生产队长,那个时候他身在“庙堂”,是很需要运用语言这种组织协调工具来运筹帷幄的,可是他也是在要农民出工的时候,站在巷子口干吼一声“开去了哦-----”,之后就自顾自地扛着家伙下地了。
       一个纯粹的农民,的确不需要用娴熟的语言技巧表达并不复杂的思想,但他因为木衲和沉默,也暗尝了不少苦头。“四清”运动那当口,怕是他一生中与政治联系最紧的时候。他的朋友送过他一袋日本产的尿素,有人硬要说他是偷的,非要他做出符合当时政治逻辑的交代。频繁的提审,通宵达旦的盘问,父亲就是金口不开。一个纯文盲要在不同的时间段里的不断地重复中,不出现任何细节上的差异,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只好在那个做笔录的记工员面前长时间的枯坐着。他勾着腰,双肘撑在膝盖上,一任“大公鸡”的烟卷燃烧着他的沉默,不管“书记员”如何引诱性的提醒,他的牙关都没有松动的痕迹。由于没有口供,这桩事就成了“悬案”。那时的我少不更事,既不知道当时的沉默是一种智慧、一种狡诈,也不知道那个夜晚,父亲作为被批斗的对象,站在煤油灯的光晕中的那种沉默既是人性的无奈,也是历史的悲哀.
       后来我有了些许出息,做过民办教师,作过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后来上大学以及现在偶尔“衣锦还乡”,也没见过他一改沉默而张扬起来。有人夸奖他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他也只是双眼一眯,露出难得的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包儿子给他的“玉溪”或者“红塔山”,一支一支地往外派。他自己舍不得抽,在乡亲们扎堆的时候,掏出烟卷盒,翻来覆去地看,不知是眼疾找不到拆封线,还是在刻意公告品牌。派烟的那份得意,既显示亲情,似乎也在显示着自己与众不同的“尊贵”。
       对他的沉默,我曾有过微词,以为父亲太冷漠。我们小时侯获得的做人做事的道理,大都来自于母亲对我们的打骂中,来自于母亲对某一事件朴素而直观的评价中,而父亲总是静观其成。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语言里和表情里,体味过他对我们快乐和苦恼的关注,也不曾有过对我们成长的提醒。直到我结婚成家后,才在与父亲的几次遭遇中,感悟出他的沉默中曾经隐忍着一个父亲的牺牲,甚至痛苦.
       那是二妹要出阁了,母亲把父亲差到我这里来借五百块钱,回家给妹妹办嫁妆。我不知道缘由,强问父亲的来头。
    “就来看看你们。”
      再没有一句话,一口气风卷残云地干掉了一碗面条。
      第二天,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后来我回家过春节,才知道父亲回家后,母亲问他为什么空手而归。父亲说,“看他们那样子,借了钱,金明不会好过的”
      我知道这话的含义,他们知道我前妻对金钱的态度和我在家里的地位,区区五百,,对我当时的小家庭和夫妻关系,借或者借不到,父亲用沉默掩盖了诸多的尴尬和痛楚.
      我过完春节回来后,看到父亲坐的那把凳子,就想到父亲窝坐在那里闷吃面条的样子,就想到他那句话:“就来看看你们”,就想到父亲的无奈、酸楚和做儿子的窝囊。
      两年后,父亲生病,我把他接到襄阳来 ,媳妇把他安顿好后就出差了,不料第三天病情加重,在医院的后半夜,他的神智近乎模糊,两腿已经不能自主地运动,看到他强撑着想迈开双腿,却又无发动弹,我突然觉得父亲的生命之树正在急速的枯萎。我试图检验他的生命力:“父,把手伸过来,把我的手捏住!”
      他使劲地握着我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泛着孩子般的笑容,皱纹波浪一样地往四周散开。
      我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与父亲亲近过,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与人这样嬉戏过。父亲问我:“我有劲吧?”
    “有!有!有劲!”
      其实,我特别难受,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和笑容啊,看似专注和灿烂,其实里面空空如也,找不到亲情,找不到一点可以支持父子交流的智慧的火星。父亲的笑容无疑是一种无意识的病态了,看似灿然,其实,就是一朵枯萎的花朵。
      父亲一辈子没吃过药,更没进过医院,一个健康的生命就这样终结了么?
      他似乎突然清醒了,收回手,又开始要他被我脱下的裤子。我把裤子递给他,他在腰带里反复地搜寻着什么,我意识到他在寻找存放在腰带里的钱。
      “父,钱在里面,不会丢的。”
       他拉开腰带后面的拉练,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钱把你!”
       我的眼泪再一次地轰然而下。父亲似乎意识到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我突然自我谴责起来:为什么不早一点送到医院来?他这一走,我到哪里去寻找为他送终的遗像?我不仅没有给他过一个生日,在护士问我他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出生,我都茫然不知,他是很看重这种孝敬方式的呀!

      入院之前,他在家里逗留的几天里,特别留意电视里关于肝胆疾病的讲座,我知道他在默默地对应自己。他偶尔嘣出一句“我不怕死”,实际他特别惧怕死亡、拒绝死亡。那时夫人出差了,我特别无助,我的所有对疾病的解释,所有对他的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无论我怎样安慰,他都以沉默来对待,用沉默来隐藏他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抗争。
       其实,那几天是他特痛苦的时候,尽管我们说了许多对待疾病的态度,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固有的判断,他本不想就这样告别我们,却又担心花我们的钱,所以死活不去医院。
      他在疾病与死亡的夹缝中挣扎着!他眷念那方滋养他的故土,他想叶落归根,只有故乡的热土才能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息。他闭着眼睛对我说:“送我回去吧?”我没同意,也不敢同意,我不忍看见我的老父亲终老在回家的路途中。他靠在沙发上,没有坚持,但他的内心必然是深深的失望。他的表情特别恐怖,我的所有的语言,在他的脸上都找不到丝毫的回应。那时,我都有些怨恨他的固执,怨恨他不理解我们的一片苦心.
      我呆立在客厅的中央,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突然,两行老泪象虫子一样,在他的脸上向下爬行着。我心头一热,我的父亲的泪,他的儿子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啊!
      我几乎是跪在他的面前:“父,你听我的话好吗?我送你去医院!”
      他未置可否,颤巍巍地到洗手间解大便。我在为他擦洗时,他的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没有一点温度,很凉很凉。他的眼泪是在感激本不该感激的责任,还是伤心生命的青灯行将熬尽最后一滴油?
      病因找到后,父亲治疗恢复得很理想。我夫人搀扶他在病房的走廊里走路。我夫人对他说:“父,你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父亲转过头,眯着一双小眼睛,似笑非笑地迅速回应道:“还不是享的你们的福!”
      在我的记忆里,向来语言不流畅、沉默得几近死板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敏捷过 
      前年的今天,父亲走了。他走的那天晚上,我连夜从外地赶回家,他躺在“床榻”上,我跪在“床”前,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父,我回来了!”父亲没有回应我,只有间或几句“我不舒服”。

   “我不舒服”,是沉默的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走后,我自责自己的疏漏,也痛彻心骨地感受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无奈。我也本是不善家长里短的人,沉默的父亲也许不习惯子女与他的喋喋不休,但父亲的沉默中,就没有被我长期忽略的精神需求么?陪他喝一盅烧酒,抑或陪他静坐一个时辰,不也是一种语言的侍奉么?
      今年国庆节,我和媳妇给他上坟。我点燃两支烟,一支搁在墓碑前的台阶上,青烟在寂静中缭缭绕绕。我跪在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媳妇说,给父说几句话吧。我没应语。既然沉默的父亲不习惯言语,静默的怀想未必不是一种哀悼,缭绕的青烟也许就是最好的记怀款式——如我柔软敬重、缠缠绕绕的祭奠。
 
 
【本博文忝列新浪草根博客首页“原创基地”栏目。致谢编辑】
 
沉默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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