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在狗市边的书摊上,读过一篇《我国称呼的流变》,文章有些长,属于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研究型的学术论文,文章不只是一般的称谓介绍和演变,读者可以从称呼的演变、定格中,体味地位尊卑、高下和主辅关系的流变以及社会进步的脉络。只关乎五谷杂粮的我,无意于附加在称呼上的历史走向、社会嬗变之类的严肃话题,其中一些光怪陆离的称谓,却让我再一次觉得自己的浅薄,几乎到了无知的田地,什么“元舅”、“破瓜之年”等等,我都是闻所未闻。中国的传统文化真他妈的博大精深,且不说全面开花的研究,就是这称谓,你若要涉足其中,想研究出点成果来,说不定要累个半死。
称呼这玩意,说白了牵扯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约定俗成的称呼没多少讲究,喊爸爸的喊受双方就是父子关系,叫岳父的所对应的就是翁婿关系,所有生物性关系的称呼一目了然,称呼起来不需要一点智力支撑。但百姓也有百姓的规矩,尤其是一些新生的关系,在称呼的使用上也有既定的规则,违背规则就会闹出笑话。
我的童婚对象的家,与我家是田塍相接的村子,鸡犬之声都能听得真真切切,稍不留神就会和对方的当事人打照面。我天生面薄木讷,只要遇到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有老鼠碰到猫的感觉,能躲就躲,倘使狭路相逢,就低着头,挂着一脸的红潮急速而过。后来,做娘的耳提面命:“喊个人又不花钱,未必要你的命?”但究竟怎样称呼对方,娘老子并无教化。
一日,“老鼠”和“猫”又有遭遇,我硬生生地蹦出了一声“亲爷”,做“亲爷”的似乎有些猝不及防,这小子未必突然开窍了?顺手在我头上一抹:“上学去啊?”叫过应过,叫应两清,各走各的路,这场遭遇战也就过了,但同路的学伴们浪笑四起:“憨狗日的,为么事叫亲爷啊?”
以往不喊是错,现在喊了也错,活见鬼!回家后本是想发泄憋屈,不料老娘笑得几乎喷饭:“你是憨到家了,你还没接媳妇伢,不能叫她爸爸亲爷得。她爸爸妈妈年纪比我们大,你叫伯爷伯娘不就行了?”
原来在我的家乡,管岳父叫亲爷,岳母叫亲娘,你还在童子军的当口,八字没一撇,就胡叫一通,跟乱作为有什么两样,你想提前介入不成?
生活的变故所派生出来的称呼错位,也可以制造出别样的氛围。一日,我招呼老婆,居然叫出了前妻的名字,女儿笑的前仰后合:“太搞笑了啊,老爸,你今天是死定了!”老婆从厨房闪出身来:“你个东西贼心不死啊,还想重温旧梦?不过我比你表现好,我只叫错了一次”。有一次妻子喊我的时候,也叫成了前夫的名字,这种五十步笑一百步的调笑,在我们看来没有是非的判断,一如生活大餐中的一勺咖喱。
女婿的母亲也是重组的家庭,女婿、女儿和外孙在称呼上,自然会多出一些需要考量得细节来,他们在涉及爸爸妈妈、姥爷姥姥、爷爷奶奶的称呼时,往往要多费一些口舌,不在具体人前面冠以姓氏,难免让人不清就里。但这种盘根错节,并不妨碍亲情的交流,倒是多一根经纬,就多一条传输温暖的管道。
尴尬总是有的。女儿上高中的时候,她外婆负责她的起居,一次,我去看她,外婆在场,我不假思索地叫了一声“妈”。这声“妈”一如平展展得地方突起异峰,双方都有些意外,老人虽然没有拒绝这种过往的称呼,但言谈中多少有些生分。后来再见面的时候,我改口“阿姨”,改口,我是蓄谋已久,“妈”的称呼即便老人能接受,但未必不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利影响,但老人对我的改口还是有些意外。实际上,改口和不改口,对我都不习惯,都觉得别扭,这多少像我对穿西装和运动装一样,套在身上都是浑身的不自在。
关乎职业和社会身份的称呼,往往会勾勒出另一种众生相,有时候彼此称同志,志向却决然相反,吃了枪子的成克杰,在官场称呼他的同党人,多以同志相呼,其实双方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有些官人在称呼下属时,习惯直呼其名,以示亲切,也许在喊的当口,手里正操着家伙。现在,把一把手称为老板已流行多时,前些年,这种叫法是有些犯忌讳的,老板是榨取剩余价值的家伙,你喊一个局长称作老板,岂不是颠覆了共党的本性?今天这叫法大行其道,只要不是在中规中矩的台面上,叫的听的都自自然然,似乎并无不妥。这种变化,不是政治对世俗的妥协,反倒说明社会进步了,能宽容异化,不排斥异己。
有次在饭局上,同桌的一家两代人的名字特霸气,不是含龙就是带威,舅舅是检察官,下海做起了老板,外甥在北京一家光大银行当老板。我在行酒时,喊当舅舅的叫“威哥”,“威哥”一口闷掉了,当我喊当外甥的“龙哥”时,“威哥”连连摆手:“乱套了,乱套了,哪有舅甥平起平坐的理?”
“龙哥”是皇城见过世面的人物,把场面圆得水滑:“方叔在黑社会混久了,叫习惯了,我们就权当是一个团伙吧”。
在座的都是些开明的人,没有“龙哥”的圆场,大家也不会觉得尴尬,围圈座的未必不知道我的作为,就是调节气氛的话头。其实,一些江湖上的叫法,早已经充斥于我们的生活,也没有对我们的精神生活造成污染。港台影视片中,谁要把谁“做了”,十有八九就是要了谁的性命;一帮互称“兄弟”的黑衣青皮,就是打家劫舍的家伙。。。。。。去年,我和一个“兄弟”到省府办事,他居然称那些极有身份的人叫兄弟,我觉得似有不妥,但人家官员把我们肩膀一搂,鱼贯而出,照章办事去了。
称呼有规范,外交国事场合、老少长幼、男性女性之间,马虎不得,不可江湖乱套,但无关国事、辈分、无伤礼仪的称呼,大可不必有额外的附加,叫同志的做异道事的人多如牛毛,称兄道弟的人,也不见得就是鸡鸣狗盗的人物,“同志”不失正统,“兄弟”却是骨血相连,正统是规则和礼数的需要,许多世俗的东西,往往是民众的取向,只要不低俗下作,是不应该扼杀的。
有时候,正统是卑劣的通行证,世俗是正义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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