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愧疚
(2008-08-24 21:4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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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
分类: 新闻采写 |
有一种愧疚
在北川陈家坝——
被死亡围困着的陈家坝中学。
当很多老师得知自己的家人遇难时,悲痛一下笼罩了这支队伍。
可老师们不知道,地震让她们的刘校长失去了6位亲人,母亲、侄子、妹夫、弟媳、妹妹。
校长含泪对这些老师说,记住这场灾难吧。这些孩子,有可能是每一个家庭幸存下来的“种子”,咱是他们的老师,咱得对得起他们的父母,拼死也得保护好他们……
为了保护这些“种子”,他们是地震中转移最多的学校,一共转移了三次。
地震的时候,刘应琼一身鲜血地从废墟里钻出来,就赶紧让人清点人数,她的额头和眼睛里都流着血,有个老师从衣服上撕一块布想替她包扎,她胳膊一甩,说这里危险,赶紧把学生转移到外操场里去。而她顾不得伤疼,急得跑到街上去叫人。
街上一片狼藉。
有些刚钻出废墟的人,正坐在废墟吓得发呆,表情木讷,任凭她大喊甚至哀求,可仍然无动于衷。
她凄厉地大声喊叫,“我们都是养儿育女的人,救一条命是一条命,我求你们了……”她急得几乎要双膝下跪。
而在陈家坝学校的操场上,仍然是危机四伏。
操场的一面是被山石填满越漫越急的大河,一面是仍在接连崩塌的大山,滚滚的泥石流挟裹着巨石轰鸣而下,校园地上硬生生裂开了一处处大口子。在墙外不远处,大火吞噬了相邻的一家饭店和一间榨油作坊,火势蔓延,雨中劈劈啵啵,大爆炸随时有可能发生。
必须再行转移。
13日上午7点,刘应琼校长带着幸存下来的500颗“种子”,从操场出发,决定转移到1公里外的医院驻地,那里有一片高地。可要到达那里,需要穿越一条街道,地震引燃的大火烧红了街上的许多房屋,余震里墙体接连不断的倒塌声,腾着烟尘轰鸣,整个街道变成了一道死亡隧道。
她们护着孩子,一遍遍地向天祈求,“别伤着孩子”,兴许她们的祈求起了作用,队伍胜利穿越死亡街道,所有的孩子真的无一伤亡。
可医院也不安全。她们只得呆在医院外面的麦地里,失魂落魄。
麦地里全是雨水,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让她一下坐进了积水里,她干脆就不站起来了。
有个老师在转移的时候,顺手捡了瓶矿泉水,走过来拧开瓶盖,想给她洗洗头上的伤口,她拒绝了,她是不舍得浪费这瓶宝贵的水。
她开始觉得恶心,然后呕吐,可眼前还是一幕幕地闪回着刚刚经历着的惊心动魄—
陈家坝中学的教学楼地震时其实并没倒塌,地震前学校刚拆了一幢危房,教室不够用,经过协调,借用了乡政府的二楼会议礼堂,一楼是乡干部们的办公室,这个礼堂平时一直好好的,乡镇里的大小会议,都在这个会议室里,可偏偏就倒塌了。
刘应琼至今怀着深深的愧疚,她常常会想起那些遇难的师生,她自责,为什么非要借读那所礼堂,哪怕搭建个篷子当教室……她常常会梦见他们,他们含笑着,叫着他们最喜欢叫的“刘妈妈”,扑进她的怀抱里,她就会惊厥而醒,那胸腔里弥漫着的疼,让她再也睡不着了……
地震时刘应琼正在给初一三班上课,当礼堂“柳条”一样晃荡起来时,她大叫着“快趴下!”可根本趴不住,有个叫杨凯的学生被荡起来,眼看着就要撞到柱子上了,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飞出了足有两米,一把把杨凯推开。
她的头重重撞到柱子上,然后身子被弹回到教室外面的栏杆上,额头和半边身子鲜血喷涌,霎时染后了她的白裤子,她竟然没觉得有多疼。
“快跑!”她便喊便站起来,她和她的班全跑出来了,被压在废墟里的是初二四班。
等她跑出来,眼见楼塌了,她急坏了,拿出手机想给领导报信,可任凭她打遍了所有号码,凡是她能想到的,119、110、120……就没一个能打通的,冲上楼想去打座机电话,乡政府退休干部老蒋冲着她骂:丫头,你找死呀。
她不敢再回忆了,强行用精神抑制住了身体的反应,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这时候,乡政府派人送来了救命的药。
她清楚得记得,是18颗去痛片,还有几粒止血片,具体是几粒她记不清了,地震同样震塌了医院,这些药片实属来之不易。
她吩咐老师用那瓶捡来的矿泉水,一人一瓶盖,轮流给受了伤的学生服药,而她和那些同样受伤的老师,没有一个舍得也吃一粒。
天黑下来了。雨还在下,有些家长也汇集过来,他们把从废墟里捡到的碎塑料布给了受伤的学生,孩子们就顶着塑料布,忍着饥饿捱过了艰难的这一夜,这一夜,没谁哭泣,即便是那些受伤的孩子。
刘校长也会说“假话”,她对他们说,孩子们,明天早上就会有飞机来救我们,给我们大把大把的好吃的……
这一夜她没睡,过一段时间她就轻轻叫醒那些受伤的孩子,摸出一片止痛片,膝盖托着孩子,用瓶盖给孩子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