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这个词，现多见诸于与环境的关联，环境污染之所以成为一个妇孺皆知的词汇，跟近年来我国环境急剧恶化的趋势有极大关系。稍远一点，污染这个词在八十年代中期也很流行，不过有前缀，叫精神污染。所以，污染的后果其实就两方面：一是身体方面的伤害，二是心理方面的伤害。两者区别在于，前者或许可以通过量化的指标进行测量，并依据科学方法加以防范或治理；而后者，则不可量化和难以控制，甚至，无法逃避。

今天我们生活的城市，正在极权化、工业化与商业化的旗帜下经历一场空前的污染。极权化所倡导的权力崇拜，工业化所鼓励的效率优先，商业化所追求的利益最大化，合谋构成了当下的城市化动力机制，持续地对我们的城市环境构成了重大而深刻的污染。

看看北京吧。小时候很爱唱一首歌叫“北京的金山上”，第一句歌词是“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曲调优美、意境悠远。在人们心目中，北京不仅是中国的首都，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城市。可进入今年春季以来，北京人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阳光了。清晨，从另一个世界苏醒，打开窗户，城市已笼罩在漫漫黄沙中，这是大自然馈赠给北京人的第一礼物：浑沌的视觉。邓丽君有首歌叫“月儿象柠檬”，漫漫黄沙也给这个城市创造了一个圣景：太阳象柠檬。

听一个朋友说过，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其实也最普通，也最让你容易忽视，比如阳光、水分与空气。望着柠檬太阳，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喝着超标的自来水，北京城市生态环境早已亟亟可危，面对“世界十大污染城市”的荣誉，除了官员们还热衷于幸福指数的编制, 大概没有多少人能骄傲得起来。

即便是黄沙蔽日，也要上路，就是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一想到这个城市有二百七十万辆机动车，想到堪称世界最大停车场的二环路、三环路，就总要不断鼓励自己，才能毅然决然地上路。据相关研究报告显示，北京市城市人口密度已达每平方公里14694人，是纽约的近两倍，伦敦的三倍。北京市建成区面积为490平方公里，中央机关及直属单位就占去了170多平方公里，超过了总面积的三分之一。三环以内的交通流量占到全市交通流量的60%以上。看到这些数据，对拥堵的现实我也就无怨无悔了，可无法逃避的是，途中风景还要固执地绑架你、污染你。

军车“横行”算是北京的一大风景。本身道路就拥挤不堪，偏偏总有不少军车象公牛一样狂奔，令人胆战心惊，也令交通更加无序。这道风景已经很多年了，终于等到了讲“八荣八耻"的年代，“以遵纪守法为荣，以违法乱纪为耻”，不知这道“人民子弟兵”的“独特风景”是不是可以变得隐晦一点了？

实在看不了军车，就看道路两边的建筑吧。军车是“横行”，可军委的建筑更是“霸道”，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馆在我心目中是祭奠先烈的场所，虽然里面没有牌位，但那些神灵的故事依然赋予这建筑以神圣的内涵、伟大的精神，可偏偏我们的军委大楼就选址于此，不仅高度压过军博，体量更是军博的好几倍。在这个将军建筑的霸道风范面前，军博不免相形见绌、黯然无语。再放眼长安街两侧，满目皆是类似的霸道建筑，傲慢不倨，好象天生就和路人有怨，视觉之间，很快便身心疲惫了。

早晨，是一个人神清气爽、活力四溢的时辰，偏偏日复一日地遭遇这般强制污染，真有无奈之感。据统计，北京职工的上下班时间平均在两小时左右，这两小时所消耗的能量恐怕是个天文数字，而延伸出去的不良情绪对自我、对工作及对人际关系的负面影响则更无法估计。

都说都市人越来越麻木，感性能力越来越低，看来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幼年时对鸟语花香的敏感，对皓月星空的想象，如今都泯没在如同北京清晨般的路途中，从而使人变成了一段“程序”，一类“机器”。难道这就是现代城市带给人的礼物吗？

当一个城市的规划与建设只为权力、政治与利益服务的时候，当极权化、工业化与商业化的旗帜下飘扬在北京的每一个角落时，城市就如同人一样，不断被“异化”，不断走向它功能的反面。从身体污染到心理污染，从视觉污染到情感污染，北京的清晨只是北京城市污染的一个小小断面。透过这个断面，可以清晰地看到社会资源与经济能量是如何被浪费，人的活力与幸福感是如何被消耗与降低的，城市的运行效率与独特魅力是如何渐渐褪去的。

对政府而言，现在需要做的是将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这些飘扬在城市上空中的美丽云彩化作春雨，将城市越来越污浊的黄沙洗净，而不要再高唱凯歌，雄赳赳气昂昂地迎接这个城市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