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

 

拿一根针上楼是危险的

会让整个世界竖起耳朵

 

 

和自己争吵是危险的

当心整个世界来劝架

 

在夜晚想到鸡是危险的

一个灵魂可能正在侵扰它们

你白天遇见的原来已不是他

 

 

头发中理出一根白是危险的

明天将是霜降

 

 

 

哑巴

 

哑巴在火边有一个位置

也是动物的位置

他坐在火边就像一块动了心的木头

火苗从他心里蹿出来

小小地在他瞳仁中跳动

像在他膝上的猫和狗

那样小小的瞳仁里跳动

一整天哑巴搁在我们手边

像一块磨刀石

一个洗衣棒

我们需要磨砺和苦味的时候

想起了他

我们以为哑巴的灵魂是苦的

以为那个无言的世界

一定很涩

我们并不以为那里面有动物

有交谈

就像我们用普通话或鸟鸣做的那样

而动物对我们抱有深情。

夜里的火炉边

哑巴笑了

半夜时他唱了

他为我们歌唱

他歌唱像纺线

水从管子里流到缸里

刚才他膝下的那只狗

用清醒的沉默做着相同的事

牛反刍

为夜晚提供了缓慢单调

适合梦的节奏。

我们看得懂他的笑容

所以我们把他归于我们——人

我们却听不懂他唱歌

因此叫他傻子

以为取得了

轻易打扰他的权利

似乎把他生活的一切损害个遍

夺走他腿上的动物

火边的位置

像卖一条牲口出卖他

给他一把锄头或一个食瓢

是理所当然。

他从一开始就原谅了我们

因为那个无声的世界

远比我们大。

晚上我们睡在屋子里

就和我们的灵魂一起裹在被子里

像蜂群在蜂桶中睡眠。

哑巴却走到了外面

到他熟悉的黑暗中

一直往深处走

为了使我们安心他才回来。

他注定不会有我们任何人活得长久。

有天醒来他肯定会无声消失

和他来到世界上一样是无声的

有着只有他听到的预言

因为他是个孩子

他把那个声音藏了起来

不说它告诉了他什么

像一个褐色的栗子在他衣袋深处

 

 

少年

 

 

一个少年在他出生的山外远处死去了

他曾经在朝里的车窗内

看着那些滑掠而过的山岩

出声赞美它

他告诉自己的妻子妻子却不懂

就像他刚到外面

说着一种不同的语言

在陌生的街上他骑着属于陌生人的

陌生的自行车

连平坦也是陌生的

就像不吉的梦中那样

它果然陡然竖起来

摔倒了他

人们总是说一些话

一个人在外面不用那么

可以干点什么没事的等等

他发现并不是这辆陌生的车

而是

需要相信人的欲望

把他带到

伤感的栅栏中

一个在山里出生的人必然

有一些不同的地方

既然你到了平原上

你对谁也不讲故事

因为那如同向人指出自己

多余的一个手指上的淤青

你也不去理解

橱窗里那个总是站着的塑料模特在想什么

那可真是很好的  白皙的塑料

只是努力学会了语言

既然在这个混乱的工地上

相互听懂是件好事

可是没有人觉得有必要学你的

他们只是随口说“山”或者“假山”

就是你的孩子你也不能教他

既然他除了属于你还主要属于

妻子和岳父

你也是属于他们而主要不是

他们属于你

 

很早以前他放弃了和母亲交心

她的心完全被这些多余的事情

孩子们和自己

压垮了

她就像是一个

普通的亲戚

不是由于她是母亲

而由于是继父家的一个远亲

他有了很多种身份

厨师  小贩   小偷   或者说打工仔

儿子  丈夫  上门女婿

可是他还是一个人。

当他想到山的时候

他和这个沉默的  巨大的人在一起

他太大了 

他感到需要另外的人

和他一起簇在这个怀抱里

可他没想到是

会以更沉默的方式。

他们还是那样地说着

说你可以干点什么

又没事。

也许他们真是那样爬出来

手上沾着火药灰

扔煤黑的扑克牌

可是他一下去却出了事。

他们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说过的话

责备自己

连同那个

教唆的同伴

只是把他烧成灰   送回了山里

这是他们都会这么干的一件事

因为他们其实也是山里人。

他并没有把骨头留在妻子或丈人那里

既然已经留给他们一个孩子。

他就这样回来了

在那些早已有人占了位置的地方

有了一个位置

原来他们都不告诉他

事情是这样

这里的人一点也不少

也不缺少蕨叶的露水

没有人再说什么

既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再说。

如果擗开蕨叶发皱的襞里

有一丝苦味

也就知道了山

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