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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声处听惊雷
方晓庆 吴岩
一直很喜欢鲁迅先生的这句诗:于无声处听惊雷,感觉它诞生之初,也许饱含的是先生的悲愤,而现在,我更多的把它理解为一种境界——人生的境界,或者文学的境界。
人生的境界,类似“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空灵玄妙,而文学的境界,则让我联想到平静水面下深不可测的波澜。这一期杂志的几篇翻译作品,若用水来形容,则一定是潭水,若用山来形容,则应该是冰山。
其一,《卡珊德拉》,雨果奖的获奖作品。很短的文章,有精简的描写,节制的叙事,和点到为止的心理分析。表面上看,你对它的第一印象很可能是不知所云,从故事到背景,再到那个有点故弄玄虚的题目。作品的语言相当凝练,翻译成中文我们仍然感觉得到那种压制。作者似乎有意在压缩他的思考,不让它们在泛滥的文字中涣散,于是他选择了这样一种几乎不近人情的表达方式,平实而致密,生生把一整个世界和未来在空间和时间上同时攥紧在文字里。你需要一遍一遍解压缩,然后就会发现,原来那些密不透风的文字背后藏了这样深沉的分量。作品中渲染了浓厚的隐喻氛围,就像那个题目所暗示的一样(卡珊德拉是古希腊的女预言家),一种末世绝望感萦绕在文字的每一个角落。还记得斯皮尔伯格去年的《世界大战》么,他选择了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去展示末世的恐怖,一样的道理,C.J.切瑞选择了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眼睛。他重复着一句话,“每个人都疯了”,鬼魂是对生命的反讽,中国人的哲学里面,这叫做生不如死,或者行尸走肉。
一样是末世隐喻,《毫微机来到我们镇上》则洋溢着温情主义的气息。说它温情主义,是因为作者选择了一个普通主妇的视角,用一种家常口吻讲述了世界崩溃的过程。作品的语言平实内敛,然而在不紧不慢的叙述下面,铺展开的是对自然、科学、人性相互关系的深入反思。“毫微机”是和永动机一样的理想发明,理想到根本不可能实现,这就使整部作品的寓言味道更重。高度自动化一直是人类的一个梦想,不劳而获也是每个人心中隐藏的渴望,然而当一切真的到来,世界就是天堂了么?读过作品之后,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好的作品总是能在阅读之后让人思考,热闹只是一时,沉淀下的思想才能“致远”。比如《画廊里漫长的一天》,作品设置了不错的悬念,却无法让我把它当成悬疑小说来读。悬念只是它的表象,故事背后,是关于文明隔膜、人性困境、活着的存在感、死亡的归属感等一系列哲学命题。作者一样用了沉静的叙述方式,没有激扬文字,包括最后的生死关头,直到看完那个有点漫不经心的结尾,心里一下子有被击中的恍惚,仿佛看着水流慢慢落去,最后面对露出的石头怅然失神。
另一篇《我的妈妈在跳舞》,同样也关注了文明隔膜的问题。不过这一篇思考的起点放在“人类”的精神困境,而非个人。作品给了我们一个缺憾的结尾,戛然而止,那本来神圣的“接触”悄然无声不了了之,然后呢?联想的过程让心里一时沉甸甸。
然而联想的过程是幸福的,掩卷之后毫无所感只能是作品的失败。我偏爱那些平实而深邃的科幻,这些作品,真正展示了这种文学所能达到的深度和高度。在那些无声的文字下面,有惊雷般、霹雳般、甚至山崩海啸般的震撼。鲁迅先生“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上句,写作“心事浩茫连广宇”,也许这两句诗,刚好写出了科幻文学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