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琼美卡随想录》节选
我躺着,躺着想,天堂是怎样的呢,在天堂里走一天,脱下来的袜子,纯粹是玫瑰花的香味。
天堂无趣,有趣的是人间,惟有平常的事物才有深意,除此,那是奥妙,神秘。奥妙神秘,是我们自己的无知,惟有奥妙神秘因我们的知识而转为平常时,又从而有望得到它们的深意。
土耳其的旗子上有一弯新月,这就对了。
耶稣的父亲实实在在是罗马人,这就对了。(《除此》)
往过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来看,一代比一代无情。多情可以多到没际涯,无情则有限,无情而已。
可怕还在于无情而得意洋洋,蒙娜丽莎自从添配了威廉胡髭以后,就此颠之倒之,最近在纽约街头捧卖报刊,而地车站上,大卫新任推销员,放下投石器,抱起一直最新出品的电吉他。(《烂去》)
可怕还在于无情而得意洋洋,蒙娜丽莎自从添配了威廉胡髭以后,就此颠之倒之,最近在纽约街头捧卖报刊,而地车站上,大卫新任推销员,放下投石器,抱起一直最新出品的电吉他。(《烂去》)
最好的艺术是达到魔术的境界的那种艺术。
一群魔术家在阳台下徘徊不去,声声吆唤:
“出来啊,让我们见见面哪!”
之所以不上阳台是因为我正在更衣,更了七袭,都不称心……
我全身赤裸地站在阳台上,二十个气球围住了我,三只白鸽交替在我头顶下蛋——与魔术家们周旋就是这样谐乐。
与魔术家们周旋就是这样短暂。(《出魔》)
一群魔术家在阳台下徘徊不去,声声吆唤:
“出来啊,让我们见见面哪!”
之所以不上阳台是因为我正在更衣,更了七袭,都不称心……
我全身赤裸地站在阳台上,二十个气球围住了我,三只白鸽交替在我头顶下蛋——与魔术家们周旋就是这样谐乐。
与魔术家们周旋就是这样短暂。(《出魔》)
窗外的天空蓝得使人觉得没有信仰真可怜,然而我所见所知的无神论者都是不透彻的。
上帝是无神论者,上帝必是无神论者,上帝信仰谁,上帝是没有信仰的。没有皈依,没有主宰,这才是透彻的无神论者。
那些崇拜上帝的人,竟都不知是在崇拜无神论。(《缀之》)
上帝是无神论者,上帝必是无神论者,上帝信仰谁,上帝是没有信仰的。没有皈依,没有主宰,这才是透彻的无神论者。
那些崇拜上帝的人,竟都不知是在崇拜无神论。(《缀之》)
一个人,在极度危难的瞬间,肉体会突然失去知觉,例如将要被强行拔指甲,倏地整条臂膊麻木了。二次大战时纳粹的集中营里的犹太俘虏,就曾经发生过这种现象——是心理与生理至为难得的冥契吧——简直是一种幸福。
这奇迹,一次也没有发生在我的臂膊上、心灵上、头脑上。在积水的地牢里我把破衫撕成一片片,叠起来,扎成鞋底,再做鞋面,鞋面设洞眼,可以缬带。这时世界上(即城市的路上)流行什么款式呢, 我终于做成比较尖型的。两年后,从囚车的铁板缝里热切地张望路上的行人,凡是时髦的男女的鞋头,都是尖尖的——也是一种幸福。我和世界潮流也有着至为难得的冥契。金字塔、十架、查理曼皇冠、我的鞋子,是一回事中的四个细节,都是自己要而要得来的。我便不多羡慕那条将要被强行拔指甲而突然整个儿麻木的臂膊了。
我已经长久不再羡慕那条犹太人的臂膊了。(《尖鞋》)
这奇迹,一次也没有发生在我的臂膊上、心灵上、头脑上。在积水的地牢里我把破衫撕成一片片,叠起来,扎成鞋底,再做鞋面,鞋面设洞眼,可以缬带。这时世界上(即城市的路上)流行什么款式呢, 我终于做成比较尖型的。两年后,从囚车的铁板缝里热切地张望路上的行人,凡是时髦的男女的鞋头,都是尖尖的——也是一种幸福。我和世界潮流也有着至为难得的冥契。金字塔、十架、查理曼皇冠、我的鞋子,是一回事中的四个细节,都是自己要而要得来的。我便不多羡慕那条将要被强行拔指甲而突然整个儿麻木的臂膊了。
我已经长久不再羡慕那条犹太人的臂膊了。(《尖鞋》)
在西贝柳斯的音乐中,听不出芬兰的税率、教育法、罚款条例、谁执政、有无死刑。艺术家的爱国主义都是别具心肠的。
唯其善,故其有害无益的性质,很难指陈,例如一度不知怎的会号称法国文坛导师的罗曼·罗兰。
当“良心”“灵魂”这种称谓加之于某个文学家的头上时,可知那里已经糟得不堪不堪了。(《嗻语》)
我的童年 还可以听到千年相传的柝声
又从头拾回把柠檬汁挤在牡蛎上的日子
一天比一天柔肠百转地冷酷起来
常在悲剧的边沿抽纸烟 小规模地回肠荡气
因为喜欢朴素所以喜欢华丽
如欲相见 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能做的事就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俳句》)
伟大的艺术常是裸体的,雕塑如此,文学何尝不如此。
中国文学,有许多是“服装文学”,内里干瘪得很,甚至槁骨一具,全靠古装、时装、官服、军服,裹着撑着的。
有血肉之躯,能天真相见的文学,如果还要比服装,也是可嘉的,那就得拿出款式来;乱穿一气,不是脚色。
贪小的人往往暗笑别人贪大——尤其在文学上,因为彼等认定“小”,才是文学;“大”,就不是文学。
也有贪大贪得大而无当乃至大而无裆者,那是市井笑话非复文坛轶话了。
五四以来,许多文学作品之所以不成熟,原因是作者的“人”没有成熟。
文学是什么,文学家是什么,文学是对文学家这个人的一番终身教育。
批评家的态度,第一要冷静。第二要热诚。第三要善于骂见鬼去吧的那种潇洒。第四,第四要有怆然而涕下的那种泼辣。
有人,说:其他的我全懂,就只不懂幽默。
我安慰道:不要紧,其他的全不懂也不要紧。
我安慰道:不要紧,其他的全不懂也不要紧。
几乎什么都能领会,几乎什么都不能领会——人与艺术的关系所幸如此,所不幸如此。
文学的不朽之作,是夹在铺天盖地的速朽之作必朽之作中出现的,谁人不知,谁人又真的知道了。
虚晃一招,是个办法,虚晃两招三招,还不失为莫奈何中的办法,招招虚晃,自始至终虚晃,这算什么呢。
大约有两种,一种到头来会升华为素澹的绮丽,另一种是必将落得靡敝的绮丽。
少年爱绮丽,就看他何她爱的是哪一种。
少年爱绮丽,就看他何她爱的是哪一种。
他忽然笑道:
不再看文章了,就看那写文章的人的脸和手,岂非省事得多。
不再看文章了,就看那写文章的人的脸和手,岂非省事得多。
天性是唯一重要的——单凭天性是不行的。
才能,心肠,头脑,缺一不可。三者难平均;也好,也就此滋生风格。
舐犊情深或相濡以沫,是一时之德权宜之计,怎么就执着描写个没完没了;永远舐下去,长不大?永远濡下去,不思江宽湖汭(此字打不出)?
热情何用,如果所托非人。德操何取,如果指归错了。智能何益,如果借以肆虐,或被遣使去作孽。
迷路于大道上的人嗤笑迷路于小径上的人,后者可怜,前者可怜且可耻。
小灾难的叠起而丛集,最易挫钝一个国族的智力。(《风言》)
春天
柏拉图是对的
意大利烙饼风靡洛杉矶
中国的诗呢,不扣脚韵以后,就在于统体运韵了。
渗在全首诗的每一个字里的韵,比格律诗更要小心从事,不复是平仄阴阳的处方配药了,字与字的韵的契机微妙得陷阱似。真糟糕。
自由诗,这个称谓好不害臊。自由诗而用脚韵,勿知为什么,特别傻里八气,大概反而惊扰了统体的每个字的韵的生态位置的缘故吧。大概是的。(《某些》)
柏拉图是对的
意大利烙饼风靡洛杉矶
中国的诗呢,不扣脚韵以后,就在于统体运韵了。
渗在全首诗的每一个字里的韵,比格律诗更要小心从事,不复是平仄阴阳的处方配药了,字与字的韵的契机微妙得陷阱似。真糟糕。
自由诗,这个称谓好不害臊。自由诗而用脚韵,勿知为什么,特别傻里八气,大概反而惊扰了统体的每个字的韵的生态位置的缘故吧。大概是的。(《某些》)
一个人就只好怪想——怎样来对待华盛顿广场上这些人呢,怎样来对待除此之外的数十亿人呢,总得持一种态度。
以法官和情郎的混合态度来对待是可以的。(《怪想》)
以法官和情郎的混合态度来对待是可以的。(《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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