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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五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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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10.04)创作杂谈

(1996-10-04 17:01:56)
分类: 五常谈艺术

我认为人生可以做的事,最有满足感的莫如创作。虽然我也认为创作是极为痛苦的事,但偶有所得时,其痛快之情实非笔墨可以形容。

在这里我要跟文学专家研讨一下。「苦」字上头加一个「痛」字,成为「痛苦」,与单一的「苦」字大不相同。「痛苦」一词的英译应该是agony,而「痛快」则应近乎ecstasy了。数十年前,Irving Stone出版了一本名为Agony and Ecstasy的小说,叙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后期的艺术大师米开兰基罗的创作生涯。以「痛苦和痛快」来形容米氏的一生,可圈可点。

单说「痛快」,并非创作才可以达到的。在狂风巨浪的海上与一尾大鱼搏斗一个小时,把大鱼弄到船上,大有痛快感,但算不上是创作。抗日战争期间,跟着母亲在广西一带逃难,苦不堪言,当时我想,若能手提机关枪,冲锋陷阵,把一整队日军杀得片甲不留,岂不痛快哉?是痛快,但也算不上是创作。

短暂的痛快,没有隽永的感受,仅此(一时之「快」)而已。但创作带来的痛快感,却可以持久。昔日苏东坡赞米芾(米南宫)的书法,以「沉着痛快」来形容,是指可以持久的痛快了。苏学士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天分的文学家、艺术家,其思维之高,其所知之广、之深,我望尘莫及。我为他所说的「沉着痛快」想了好几晚,终于有所领悟。

一九六六年的秋天,我六个月听不知音,食不知味,完成了博士论文《佃农理论》。我跟着把文稿寄给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希望他们出书。六七年九月,我到了芝大任职,收到该出版社的信,说文稿没有问题,不用修改,可以立刻付印。也是在那时,在芝大任教的、曾对佃农理论作过研究的庄逊(D.G.Johnson)知道我的论文快要出书,对我说:「你那论文可大可小,这样的机会不容易有,你还是多花一年时间改进才出书吧。」

我接纳了他的意见,日以继夜地为该论文再下一年功夫,又因为脑中的思虑在旧作上重复又重复地「打转」,其过程不仅苦,而且闷。后来该书终于出版了,我兴奋得书不离手,翻来翻去读那些自己差不多可以背诵出来的文字。

我向芝大几位前辈教授提及「书不离手」的怪现象,其回应是:他们的第一本书出版时,也是跟我一样的。创作就真的有这样的感受:出版一本书就好像生育了一个孩子,大有依依不舍之情。

在我来说,创作并非为了要显示有什么创见或新意才做的。事实上,我最不喜欢以「不同」为创见,「整蛊做怪」而自命天才的作品。我认为创作绝不是天才的专利权,任何凡夫俗子也可以为了痛快一下而自创其作。与比赛不同,创作是没有不自量力这回事的。我创我的,要过一下痛快之瘾,与他人何干哉?

所以在创作上说,我根本不管他人之作;假若「创」出来的他人曾经「创」了,我一笑置之。不久前在一个经济学的题材上想到了一点自己以前没有想过的,就打算下笔过瘾一下。一位热心的年轻同事,听到我要在该题材上下笔,好意地要替我影印一批他曾经读过的有关文章。我的回应,使他大感诧异。我说:「不要告诉我他人之作;我没有读过,就算听到了也故意不读,因为在创作过程中我不要受他人的影响;作品完成后我才会参考他人之作,为下脚注之用。」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学者要「从事」抄袭之举。今天我们以学术为生的,虽然不是俗语所谓「唔穷唔教学」,但总是为要过一下学术之瘾而不惜孤注一掷的。没有创作,学术「冇瘾」之至也。

艺术上的创作,可能比科学上的创作还要过瘾。年青时我很想走艺术之路,「赌」一下运气。但搞艺术是近于「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虽然不成功也可大过其瘾,但没饭吃可不是说笑的。我是为米折腰而读经济学的。于今回顾,我可能走错了路。可幸的是,艺术在很大的年纪还可以创作。日暮黄昏的今天,儿女长大了,心安理得,就不由得要学一下米开兰基罗精神,在艺术创作上打主意。

曾经发表一幅老师认为可以发表的书法。不是那么好,但算是个人的艺术创作了。该作品自己书写后感到痛快,过瘾之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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