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艺术 |
太太读《壹周刊》写钢琴天才郎朗,对我说:「郎朗的狂性与你一模一样!」我回应道:「他是个现象,我不是。」说后心有不甘,补充说:「但他只搞一项玩意,我搞四项。」说是这样说,比是不能比的。郎朗今年只有二十一岁;我二十一岁时还没有进入大学,只在街头巷尾的无聊玩意上超人几级,没有一项可登大雅之堂。毫无疑问,郎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使我见而生畏。
我想到一件事,要提出来对家长们说一下。我童年时的成长是「冇王管」的发展,不足以为范,但放纵的教育也不是全无好处。郎朗呢?他的父亲很麻烦,管得紧,甚至叫儿子去跳楼。马友友的父母也管得紧。莫札特的父亲管得紧屡见经传。贝多芬的父亲呢?拳打脚踢……这可见音乐的演奏大师,除天分外,很有点「管」出来的味道,从小受到极为严格的训练。
国内推行一家一孩政策,好些父母要不是望子成龙,就是望女成凤。于是,那里的重要音乐演奏,最贵的座位满是小孩子,跑来跑去的。父母当然希望这些孩子将来成为一个郎朗,或一个李云迪,又或是一个什么的。出得起数百元给孩子买张门票,明知孩子会在场内玩耍,继而在座上睡觉,这些父母管得紧是必然的了。可能是大错,因为或然率说,一万个孩子中没有一个有郎朗的天分。我认为一百万个也没有一个。
这是困难。如果孩子真的有郎朗的天分——或者郎朗十分之一的天分——多管一下博得过。然而,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天赋判断,一般充满幻想。有谁不高估自己孩子的天赋呢?这样,一将功成,不知会有多少个孩子会被管得愚蠢起来了。天才这回事,不可强求。但不多管一下,父母不容易发现孩子的天分。另一方面,既为已出,客观的判断很困难。
最麻烦是一个孩子的音乐天赋是明显地超凡,但怎样还不是大演奏家的材料,博到尽,只能达到高不成低不就之境。在加州念书时,我识两位钢琴天才,不愿意下就去教琴,但又没有大音乐厅请他们去演奏。生计是靠富有人家开派对邀请演奏一下,其收入低于教琴的。这不打紧,但他们老是希望天才被发现,希望杀出重围,但永远失望。
记载说,郎朗十七岁时,机缘巧合,被邀请代替生病的A. Watts在一个重要场面演出,一举成名。六十年代我听过Watts几次,弹出的音乐非常好。与中国有缘的小提琴大师I. Stern在当场介绍郎朗,对听众说:「我要介绍一个青年,你们从来没有听过他的钢琴,也从来没有听过他名字,但将来会听到很多的……」想想吧。那时郎朗十七岁,其钢琴天分早已震惊行内所有专家,但Stern还是说:你们从来没有听过!在钢琴造诣上要举世知名,何止难于登天!
已经听过郎朗两次,太太嚷要去听第三次。但门票一早卖光了,怎样办?决定开场前去买黄牛票。数十年的经济研究,我的专长是街头巷尾的市场现象,对炒黄牛的认识可谓前无古人。功力最厉害的一次,是数分钟之内解释了伦敦音乐剧的黄牛市场现象。那里的同一音乐剧,动不动演出数年,为什么整年的门票老早卖个清光,而不同的音乐剧皆如是呢?不可能因为低估了市场的需求,也不可能因为音乐剧的老板不懂得加价,或不知道有黄牛市场的存在。如果只演出三几场,对市场需求判断出错,票价偏低不难理解。但几年不断的演出,票价场场偏低,要怎样解释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