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董仁威最新力作:与吾同在—王晋康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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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吾同在--科幻作家王晋康评传
董仁威
《与吾同在》实现了历史性的跨越
2010年8月11日中午,我采访完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请几位科幻界大腕吃过午饭后,便与王晋康提前离席,抓紧时间去他房间内进行早已预约好的采访。采访后,我写了一篇王晋康评传的初稿,送王晋康审阅。王晋康却对文章中我直言不讳的批评很生气。因为,我批评了王晋康自认写得最好的作品:《蚁生》。我认为,《蚁生》批判“乌托邦”是名,实为宣扬“乌托邦”。这一争议使我写王晋康评传的事搁了下来。没想到,过了不久,王晋康主动来函,说以前青年人多奉承他,很少听到反面意见。他说,我的一些意见他将认真思考。真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为世界华人科幻协会的事,通讯联系频繁起来,并“称兄道弟”。我感觉到王晋康作为一个科幻大家的“大气”,对他逐渐钦佩起来。
可是,我是一个秉笔直书的人。一年来,我系统地研读了王晋康的作品,觉得,在科幻处于低潮、万马齐喑的年代,王晋康的科幻小说独树一帜,植根社会现实,大胆进行科学幻想,情节跌宕起伏,故事曲折新奇,人物形象鲜明,文字生动鲜活,内容富含哲理;丰富的情感牵肠挂肚,英雄的壮举荡气回肠,冷静的思考促人省悟。《类人》《生命之歌》《十字》《蚁生》这些优秀的中短篇及长篇科幻小说,为他赢得了数百万科幻迷,连续12年获得了中国科幻银河奖。
但是,比较后起之秀刘慈欣、韩松的作品,如刘慈欣的《三体》,韩松的《红色海洋》,不论从幻想的宏伟绚丽,还是表现形式的创新方面,都略逊一筹。
然而,当姚海军把王晋康的一部长篇科幻新作《与吾同在》摆在我面前时,我对王晋康的看法彻底改变了。
在国庆大假前夕,我翻开了《与吾同在》的第一页,便立即被它粘住了。于是,在大假期间,我手不释卷,无时无刻不在研读这篇不寻常的小说。近十年来,只有三部长篇科幻小说引起我强烈的阅读欲望,一部是刘慈欣的《三体》,一部是韩松的《红色海洋》,第三部就是《与吾同在》了。而且,我看前两部小说,是一目十行地看,看《与吾同在》,则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有的段落还反复看。看了六天六夜(睡觉和做饭吃饭的时间除外),终于把这部约30万字的小说看完了。
掩卷沉思,不由得惊叹一声:壮哉,王兄!你在年过花甲以后,竟然如年轻人一样,以青春的笔触,写出了如此动人的“生命之歌”,实现了对自己科幻创作的历史性跨越,走进世界级科幻大家的行列。
我翻开一年前写的《老兵新传-新生代科幻作家排头兵王晋康评传》,加写了对《与吾同在》的评论,重新整理成文,把一部“老兵新传”公诸于众,以飨读者。
老兵新传
1948年,王晋康出生在河南省南阳地区的镇平县。1966年高中毕业后下乡,在新野五龙公社度过了三年知青生涯。1971年到云阳钢厂杨沟树铁矿当木模工,1974年调入南阳柴油机厂。1978年以优异成绩搭上最后一班车,考入西安交通大学,1982年毕业,分配到南阳油田石油机械厂。曾任该厂研究所副所长,高级工程师。
王晋康从事科幻文学纯属偶然。他的人生理想是作科学家。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他的人生道路上摆着人为设置的重重路障。他没有如愿考上理科大学,而进入了一所工科学院。毕业后,他成为了机械专家,当上了工程师。后来,还同别人创办了一家生产筑路机械的公司。但是,王晋康并未放弃对科学的追求,他读了许多科学书,特别对生命科学情有独钟。他深入地思考了大量科学问题,这为他后来创作科幻小说夯实了基础。
但是,王晋康并没有一点要成为科幻作家的想法,他既未看过多少科幻小说,也对中国科幻第一、二次高潮中那些中国科幻作家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科幻是文学或科学”之争,“软硬”科幻有什么区别。这成了他的弱点,也成了他的优势,使他走上科幻舞台时,作品便以一种全新的面目问世,与新生代科幻作家的探索融为一体。他划归新生代科幻作家行列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晋康的科幻小说创作开始于1993年,那时,他已45岁。王晋康经常给儿子讲故事。把别人写的讲完了,就讲自己编的。有一天孩子说,你这个故事编得不错呀。于是,他就把那个故事写成一篇名叫《亚当回归》的科幻小说。小说寄给谁?他在图书市场上看到了一本《科幻世界》杂志,便把这篇稿子投给了这本当时中国大陆唯一的专业科幻刊物。
王晋康的运气不错。当时,正值《科幻世界》杂志社改版不久,杂志社的老编们稿源不足,杨潇看到这篇稿子,眼前一亮,立即决定发表,那是l993年的事,当年这篇小说就获得了《科幻世界》杂志社颁发的银河奖。
于是,这个大器晚成的天才科幻作家,对写作科幻小说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大量科幻作品创作出来,连续在《科幻世界》杂志社发表,连续获奖,受到成千上万读者的追捧。
有的人认为,王晋康之所以成为中国新生代代表人物,作品有数百万计读者,粉丝也有成千上万,只不过是因为中国大陆那时的科幻创作刚刚恢复,水平普遍不高,是“矮子中充高子”“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这有一定道理,在那个中国科幻第三次高潮的孕育期,许多后来成为科幻界大腕的青年作者“小荷才露尖尖角”,王晋康的人生阅历、知识储备都是当时平均年龄二十多岁的科幻作者们无法相比的。
但是,以后的事实表明,王晋康并非“昙花一现”的人物。他始终保持了旺盛的创作热情,并不断拿出高水准的科幻小说作品。他从l993年至2010年,共获得过l2次中国科幻银河奖,是中国科幻作家中获得银河奖最多的作家。他的长篇科幻小说《十字》还在1910年获得了首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奖。
王晋康开始并不是一个职业科幻作家。后来,他提前退休,把全部精力投放到创作中来,积累了大量的作品。20世纪90年代末,王晋康和朋友们共同创办了一家生产筑路机械的企业。作为这个企业的技术负责人,王晋康付出了很多精力,在科幻创作方面投入相对少了。但是,他迅速地从商场上脱身,在公司的运转步入正轨以后,王晋康又把精力更多的转回科幻创作上来。
到2l世纪,王晋康不再满足于短篇创作上的成就,开始潜心于长篇科幻小说的创作。1997年,他的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生死平衡》由江苏少儿出版社出版,后来还在台湾获得出版。从那以后,他的长篇科幻小说不断出版,其中,最重要的长篇著作有2003年先后由作家出版社和台湾狮鹫出版社出版的《类人》,以及2007年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蚁生》,2010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的《十字》,2011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的《与吾同在》。
文以载道--《生命之歌》与《类人》中的“道”
王晋康的科幻小说是以什么征服读者的?
“文以载道”,这个古训虽然当今被很多当代作家摒弃了,但笔者认为,文不载“道”实在是文学的悲哀,也应为以理想主义者自诩的科幻作家所不耻。王晋康科幻作品的魅力,正来自于文中之“道”。
结束对王晋康的采访后,我把他的科幻代表作之一《生命之歌》仔细读了几遍,才发现我过去曾误读他这部优秀作品,对这部作品不以为然。他在这篇科幻小说中,所说的“生命之歌”,不是我们通常说的遗传密码,而是蕴藏在DNA中的二级密码。这是一种深层的遗传信息,是人的行为,人的本能的遗传基础。
王晋康把《生命之歌》笼尔统之地将这一复杂过程用一首乐曲来表达,这很具艺术想象力,虽然说得不明不白。不过,作为科幻小说,我们不能要求它假设的科学命题完全符合现代科学的理论,正如王晋康所说,科幻小说中的科学命题只要不能“证伪”就行。
小说中描写一个老科学家,成功地破译了人类的“生存法则密码”,将这一密码谱成一首“生命之歌”乐曲,这首乐曲能使全世界的智能机器人在瞬间进化为具有比人类更高智慧的人。这种智能机器人能够毁灭人类。老科学家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中止了他的试验品智能机器人元元的发育,使它的智力水平保持在5岁孩童的水平,并把这个秘密保持了40年。但他的女婿不听他的劝告,继续研究,并获得成功,几乎让这个小孩用演奏《生命之歌》的方法,激活全世界成千成万的机器人,使人类面临毁灭的危险。
这篇小说征服了我,它写得实在太好了,故事情节紧张激烈,扣人心弦;科学主题宏大,哲理深沉,发人深省。我在想,这么好的小说为何没人将它拍成科幻巨片,那一定会像《阿凡达》那样震撼世界!
王晋康的科幻长篇小说《类人》与《生命之歌》有异曲同工之妙。
《类人》描绘了这样一个场景:
21世纪末,地球上最神秘的地方莫过于“类人工厂”了。在这里,人类用纯技术的办法制造人类DNA并发育出类人,同时严格规定类人不得有指纹。类人工厂总工程师何不疑正值事业颠峰,却突然归隐乡间,留给世人一个难解之谜。32年后,警官剑鸣销毁了一个假造指纹的类人女子,与电脑高手德刚结仇,剑鸣的未婚妻如仪去太空球探望爷爷,发现爷爷的脑壳竟被忠仆偷偷揭开;德刚向警方告发了剑鸣是何不疑制造的类人,警察局为清除异类,设计了一场爆炸;死里逃生的剑鸣与仇人连手,潜入类人工厂,却再遭追杀;类人工厂的主电脑霍尔反叛,不露形迹地修改了类人工厂的电脑程序……当人造生命和电脑生命变成现实,人类将何以自处?人性会怎样变化?人类之爱还能否存在?
王晋康的这部小说体现了“文以载道”的精神。《类人》中载着一个“道”。只不过这里的“道”不是某个公认的道统,这个“道”就是:科学这一人类改造自然的利器,终将被用来改造人类自己。这股潮流肯定会遇到沟沟坎坎,但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最终阻止它。
王晋康的这些“道”从其处女作《亚当回归》中就开始孕育,以后陆续深化这一思想。《亚当回归》中,在外太空航行了两百年的王亚当回到地球,发现人类都已经安装了人造的“第二智能”,只有极个别的人拒绝放弃自然人的身份。王亚当曾经试图反抗,但最终接受了这一现实。在《义犬》中,72个装有模拟大脑的科学家被人类圈禁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直到地球面临大祸才想到借重他们的超极智力。在《生命之歌》中,机器人“元元”对自我意识和独立生命的追求,被当作“生命之歌”来颂扬。在《豹》中,人类不得不接受一个被改造的超级人类。在《养蜂人》中,王晋康第一次涉及到群体智力这个题材。
《类人》带给读者的科学启迪是人造生命和群体智慧的概念。《类人》一文虽然只描述了两种科学原理,但是读者的联想是无限的,比如相关的克隆技术、人工智能(A.I.)及其意义等。
《类人》中的哲理思考是对于科幻小说中有关“类人-人类”版本的反思:“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道主义和兽道主义者,他们把仁爱之心普洒在富人、穷人、男人、女人、孩子身上,甚至普洒鲸鱼、海豚、狗、信天翁身上,但对待类人的态度是空前一致的:不允许类人自主繁衍,从而威胁到地球的主人——人类的存在。”
王晋康又说:“是啊,从历史上看,体外授精、试管婴儿、克隆人、人脑嵌入电脑芯片,人类的基因改造……这些都遭到了顽强的抵制,唯独类人诞生时反而没有激起多少涟漪——反对者已经无计可施了!已经见多不怪了,已经听之任之了。当然,类人的出现确实使人类处于不尴不尬的地位。人类是万物之灵呀,是上帝之子呀,是神权天授呀,人类智慧是宇宙进化的极致呀……忽然人类有了逼真的,不,是完全不失真的仿造品!人类现在是腹背受敌,前边是已超过人脑的电脑,后边是用泥土(元素)组装出来的人造人!”
面对这种人造人应该怎么办?王晋康说,他既不是悲观主义者,也不是乐观主义者,他是达观主义者。他相信,总会想出办法,使人类与类人和谐相处,建构起一个包括人类、类人、动物、植物,乃至自然界万物之间和睦相处的法则来的。后来,更新代科幻作家迟卉等,开始探讨这些法则。我想,这其中是有王晋康思想的传承和发展的。
王晋康《生命之歌》《类人》等一系列有关人类与类人关系的科幻小说的价值还在于,他开创了在科幻小说中表达人类面临大灾难时哲学思考的新时代。这种科幻小说的创作理念,同刘慈欣的“科幻是为人类面对大灾难而存在”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中国新生代和更新代科幻作家逐步统一到这个理念上来,使中国的科幻文学上了一个层次,走上了与国际接轨的康庄大道。
《与吾同在》与《三体》比较研究
当刘慈欣的《三体》热掀起以后,不少科幻作家叹息,刘慈欣把科幻写到头了,我们今后还能写什么?不少科幻迷也认为,中国几十年内也不会出达到《三体》水平的科幻作品了?于是,一个《三体时代写什么》的讨论在科幻圈内兴起。
科幻作家们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宝树的《三体X》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直接写了一部精彩的《三体后传》,抢先将刘慈欣未展开写作的云天明作为主人公,写了云天明精彩的一生。这是我看过的写得最成功的名著续集了,比《水浒后传》之类的名著续集高明得多。
如今,王晋康又拿出了自己的答卷。《与吾同在》的出版者说:“王晋康的这本新作,不仅是一部关于两个星际文明相互搏杀的未来史,也不仅是对此前刘慈欣《三体》系列所提出的诸多深刻问题的独特的王氏解答,它更是一面非凡的镜子,映照出人类这个种族的灵魂。”
把《与吾同在》与《三体》连在一起,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两书的大框架都是写的地球人与另一个文明程度更高的外星球人的对决,都是写的怀着毁灭地球人恶意的外星人在地球人顽强抵抗下以失败告终。
但是,王晋康的《与吾同在》却是与《三体》完全不同的科幻小说类型。
从科学幻想的设计看,刘慈欣的《三体》中虽然充满了科学,到处都是大段大段的科学原理,极为深奥,但你要以为他是在普及科学知识,可以从他的书里学到科学原理,你就上当了,而且大错特错了。刘慈欣书中的科学原理,几乎全是他想象的、他发明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从书中的人文科学,到书中的自然科学,莫不如此。
然而,在王晋康的《与吾同在》中的科学,却处处是从现有前沿科学已取得的成就生发出幻想的。《与吾同在》中无处不在的隐形飞球,那个“肉身上帝”乘坐的神秘飞行物,便是他从2006年发表了一篇论文中得到的启示而生发出来的。“20年前,即2006年十月,美国杜克大学、加州圣迭戈市塞索麦垂克公司及伦敦帝国学院宣布,他们的联合小组研究出一种‘隐形斗蓬’。是用超材料――金属和电路板、陶瓷、特氟隆、纤维合成物等――制成的,它们能使光波光滑地绕过去,既不反射又不阻断,观察者因而无法靠反射光看到该物体,但能看到它后面,就好像物体变成全透明了。从理论上说,这是真正的、彻底的隐形,与目前用于飞机军舰的隐形技术有质的不同。当然,当时的成就很有限,只能对二维物体隐形,隐形也不算彻底。若想把这种技术用到军用飞行器上,应当不是几十年内能实现的。你们想嘛,如果美英军方认为它能在二三十年内转变成军事用途,怎么舍得让论文公开呢,绝不会的。此后20年中我一直对那个研究小组保持着关注,他们一直在进步,比如说后来实现了三维隐形,但远远达不到实用层面的突破。但话说回来,不管它有多难,既然理论突破已经有了,它也不是遥不可及。说得形象一点,这不是蹦一蹦就能摘到的蟠桃,而是蹦三蹦才能摘到的人参果。”(王晋康,《与吾同在》40页,重庆出版社,20l1年9月)
这种技术,被王晋康生发为一种实用技术:隐形飞球,这种隐形飞球,使敌方防不胜防,瞬间给敌方致命打击。
《与吾同在》中的思维科学技术,也是在当代思维科学研究成果基础上的。当代生物科学研究表明,生命密码是由遗传密码和思维密码构成的。目前,遗传密码已破译,人的基因全结构图已经绘制来,科学家们正在全力以赴,通过开展蛋白质工程,来解读这些图谱的含义,揭开人类生长、发育直至死亡的秘密。同时,开展思维密码的研究,揭示人类学习、记忆、意识的秘密。后一种研究,进展缓慢,困难重重。
只有把这两个问题彻底解决了,才可能有真正能威胁人类的高智商机器人或类人的诞生,这也许要经过人类几代,乃至几十代人的努力才能办到。我曾在一部科普书《破译生命密码》中详细阐释过。
王晋康在科学家们对思维科学研究的基础上,通过科学幻想,创造了脑电波接收和解读技术,脑波发射技术,隐藏思维技术,等等,使我这个专业生物科学工作者受到了许多启迪,也感受到高端难题被轻而易举解答后的痛快,虽然是虚拟的成功。
看!脑波发射技术:
强劲的脑波开始轰击八个人的大脑,在他们脑海中表现为紊乱的闪光,闪光随即被整理,汇聚成一个个清晰画面,在他们脑中连续闪过:
尔可约大帝用残暴的武力统一了恩戈星,血泊和尸骸使他幡然悔悟;
他倾全星球之力组织亲善使团,要把文明之光和爱之光撒播到宇宙每个角落;
16岁的达里耶安即将乘飞球上天,与父母及新婚妻子依依告别。他刚刚在妻子体内留下种子;
传教团员中年龄最小的达里耶安有幸得到了“最好的星球”,他与母船告别,乘飞球降落地球;
他兢兢业业地工作,挑选到一个最佳物种--两足人类,用脑波发射器赐予他们语言能力;
他震惊地发现,两足人天性邪恶,以刚刚得到的语言能力组织“雄性战争”,残忍地杀戮同类,快意地食用同类之肉。这激起他的狂怒。熊熊怒火中,他用“地狱火”把那些罪人夷为炭柱……但他最终没有忍心将人类彻底灭族;
他最终无奈地承认了现实,长留地球,守护着这个又智慧又邪恶的种族。每百年的冬眠之后他总要醒来一段时间,乘隐形飞球到各地巡视;
他既厌恶人类的邪恶,又关注他们,时时担心他们自我毁灭,也尽力压制着想出手干涉的冲动;
然后是数万年来,特别是近万年来,人类历史一幅幅血腥丑恶的画面……人类就在他的俯视下,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他们从未放弃对武器和互相残杀的迷恋,甚至在二战后的和平时期,人类社会的自杀系数竟达到峰值……
达里耶安发送的是超级格式塔,既包含语言和画面,也包含着同步的感情激荡。姜元善和其它七个人一样,整个意识都被这海量的格式塔淹没了。正如达里耶安所说,此前他曾断断续续发送过有关内容,以梦境的形式送入到各人的意识中,而且在梦境中各人总是把自己设定为这些情节的主角。正因为如此,姜元善(和其它六个人一样)非常顺利地接收了这个格式塔,与主角的感情无缝对接,与那位上帝同悲同喜。
他能体会到,在昂扬向上的尔可约大帝时代里,16岁的达里耶安是何等青春飞扬,热血沸腾。他对母星和父母娇妻依依不舍--想想那位面貌酷似严小晨的新婚妻子!她的体内还留有他的种子!――但他的心已经飞走了,飞向浩淼的宇宙,渴望建功立业,泽被万邦,实现尔可约大帝所倡导的高尚理想;
他能体会到达里耶安成功提升两足人类后的喜悦;但喜悦很快变成怒火和厌恶。有一段时期,就是用“地狱火”杀死那些罪人之后,他陷于极度的沮丧中,把自己关到飞球里,很长时间不愿出门一步;
十万年时间飞速流淌,守护者慢慢成熟了,成长为人情练达的中年人,又成长为心性平和的老年人。他不再透过玫瑰色的滤光镜来看世界,不再苛求自己的子民。既然邪恶是他们的天性,而这样的天性是生存竞争的必需,总不能为此就把他们灭族吧;而且,不管怎样,在十万年的血腥基色中,毕竟有“共生利他主义”的小苗在艰难地长大,虽然它至今仍很孱弱。
上帝老了,余日无多。他不敢断言人类将来能否摒弃天性中的邪恶,但一个父亲总愿意多往好处看儿孙。但愿那株孱弱的“善”之苗最终能长成参天大树……
(王晋康,《与吾同在》 216-217页,重庆出版社,20l1年9月)
在人类学领域,王晋康的《与吾同在》应用了分子人类学的最新研究成果,生发出了一个“肉身上帝”,在十万年前干预人类的进化过程,并守护了人类10万年。
分子人类学的最新研究成果从基因层面上揭示了人类在十万年前迁徙和变异为白、黄、黑、褐不同人种的过程。
王晋康在《与吾同在》中写道:“……这是三万年前,一个小小的族群沿着今天的云贵高原西侧缓慢地向北跋涉。他们逐水草而居,并没有确定的行进目的,在俯瞰者浓缩了时间的目光里,他们的迁徒轨迹只是类似青虫那样无意识的蠕动。这一带自然条件恶劣,所以他们活得极为艰难。这个族群时而前行,时而停下;时而扩大,时而缩小,最艰难时整个族群几乎彻底灭绝。不过他们总算坚持下来,走出这片穷山恶水。大约在1万多年前,他们闯入河套地区,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肥美之地。此后这个族群急剧扩大,形成后来被称为“先羌”的族群。
“姜元善的梦中慧眼能透视这个族群的基因之河。他们在M122基因位点及分支M134基因位点上都带有相同的突变,这两个基因突变是汉藏两族的共同特点,也就是说先羌族群是汉藏语族的祖先。后来汉藏分流,一个亚群在M134的基础上又发生了M117突变。他们带着这个突变向东行走,到渭河流域停留下来,发明了农耕技术。他们很快扩散到黄河流域,形成华夏民族的核心。”
这些尚未被人类学家公认的人类学最前沿的研究成果,被王晋康吸收到《与吾同在》中,创造了一个有根有据的“肉身上帝”。根据分子人类学的研究,我们现代人类的直接祖先-智人,是在20万年前诞生的。智人在前十万年中进化缓慢,在十万年前,突然获得了语言能力,并在人类历史上第三次走出非洲,遍布世界,分化出白、黄、黑、褐四大类若干种族,消灭了200万年前走出非洲的如巫山人,100万年前走出非洲的如尼安德特人、北京猿人,成为独霸地球的惟一人种。
为什么智人在10万年前有如此飞跃,王晋康将之设计为一个外星球人传教士来地球传播文明的“肉身上帝”对智人的一次智力提升,使之具有了语言等许多非凡的能力。从此,人类走上了快速进化的康庄大道。
看:
十万年的纪录极为浩繁,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很快他就放心了。日志中随处可见先祖对其“子民”的厌恶和无奈,甚至在他刚刚对人类进行“提升”之后就后悔了。细想一点儿不奇怪。先祖参加传教团时刚刚16岁,又成长于玫瑰色的尔可约时代,所以他是一个浸透了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带着玫瑰色的滤光镜来看世界。但他的善举违背了生物的本性(自私和邪恶),当然会很快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
日志中记述着:这位年轻传教士单身一人来到地球,競競业业地挑选了最佳物种即两足人类,对它们进行语言能力的提升。但后者刚学会说话,就用这种能力来组织针对同族的战争……这场袭击胜利结束了,每个雄性军人都分到了鲜肉,抱着同类的肉饕餮大嚼!达里耶安在狂怒中开动了“地狱火”,把那些天性邪恶的男人们变成了炭柱。一些女人和幼儿急急地赶到,她们也急着来分一杯羹。怒火中的达里耶安又把地狱火指向她们……他长叹一声把武器放下。毕竟这是他亲手挑选的种族,如果把他们灭族,再重新挑选物种来提升--但哪儿能找到天性中没有邪恶的物种呢。
《与吾同在》中的哲理
此外,王晋康的《与吾同在》深入探讨了刘慈欣声言不感兴趣的“人性”问题。人性善恶,古今都是一个“扯不断,理还乱”的悖论。中国古代,有“性善论”与“性恶论”之争,至今没有结论,在近代,弗洛伊德提出了一个科学的答案。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种基本人格组成的。也就是说,完整的人格结构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大系统组成。这种多重人格决定了人的人格善恶转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在当代,英国生物学家里查德.道金斯所著的《自私的基因》中,对生命本质——自私的基因——的全新阐述,引发了人们对人本身的重新思考,彻底颠覆了我们梦想中的伊甸园。
在深受大家喜欢的动物世界中各种动物在求偶期间的各种仪式、战斗,都只是由隐藏在这些漂亮而杰出机体中的自私基因的驱使下完成它们的终极使命,将这些自私的基因延续下去。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美德,这些穿越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的分子,都注定了是自私的。人类也是如此,如将自私当成恶,那么人类的基因中便充满了邪恶,人性本恶便是一种科学的结论。
《自私的基因》一书首版于1976年发行,作者于1989年重新修订。在这本受到无数赞誉和攻击的书中,很多人认为进化的故事让人绝望,他们假想的世界被生物学进展粉碎而过分伤心,完全忽视了人类社会和动物世界的重大区别。作者认为,自私的基因虽然不会思想,但由这些基因所创造的我们不仅可以理解我们自身,同时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摆脱它们无声无息的控制。正如作者所言:“让我们设法通过教育把慷慨大度和利他主义灌输到人们头脑中去吧!因为我们生来是自私的。让我们懂得我们自私的基因居心何在。因为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有机会去打乱它们的计划,而这是其他物种从来未能希望做到的。”
王晋康的《与吾同在》在接受前人研究工作的基础上,对人性的善恶作了大量王氏式的哲理思考,在小说中随处可见关于人性善恶的王氏创新理论。
看:
文明自杀系数
它是指智慧种族自我毁灭的能力。当某个智慧种族中各个对立族群所拥有的武力,从总量上说足以灭绝本种族所有成员时,系数定为1。当然,拥有这样的武力并非一定会使用,它要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但尽管有诸多限制,如果文明自杀系数超过1.5,这个智慧种族就非常危险了。因为,很可能因某个偶发事件引发末日之战,导致整个种族的彻底灭绝,而且再无复苏的希望。
按照达里耶安先祖的计算,在地球上残酷的二次世界大战中人类的自杀系数达到0.65;而在二战后的和平年代里,人类自杀系数竟达到惊人的1.55。他们至今没有灭绝,只是因为难得的侥幸。作为一个清醒的守护者,达里耶安这些年来一直提心吊胆,背不贴席!
先祖对其子民命运的担忧中还掺杂有一点私念,虽然可笑但也很可叹——现在,人类的武力甚至已经威胁到守护者的存在。单是人类太空武器的威力就已经超过了飞球上的“地狱火”,假如先祖和孽子们闹翻、不得不兵戎相见的话,这回被烧为炭柱的恐怕就是上帝本人了。达里耶安老了,对于生死倒没放在心上。但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那他作为提升者和十万年的守护者,未免太失败了,太没有面子了……
看:
看:最精彩的在这里,这是王晋康关于人性善恶思考后的结论:
他想,其实在生物的道德中无所谓善恶,只有永远闪光的两个金字:生存。生物为了在环境中攫取资源生存下去,必然以自私为天性;但为了延续自己的基因,则至少会对后代和家人实施利他主义。于是就形成了这样的大局:在生物世界“恶”的无边海洋中,漂浮着“善”的小岛。“恶”是生物最强大的本性,而“善”只是前者的变形,是为了实现利己目的的辅助手段。不过,这里的所谓善恶只是两个借用的名词,并不含褒贬之意,就像我们可以说“太阳从东方升起”,也可以说“地球向着东边的太阳转去”。
后来进化证明,当“善”的小单元融合为较大的共生圈时,这个共生圈能够以更强势的地位向外攫取资源,因而更有利于圈内所有个体的生存。于是这个共生圈便逐渐扩大,由细胞层面,延伸到个体层面,族群层面,再扩展到物种层面。所有的共生圈本质仍是自私,只不过是放大的私。而且,不管它如何扩大,下述的态势是永远不变的,一千万年后也是如此:
生物的群体道德,在共生圈内是以善、利他与和谐为主流,在共生圈外则是以恶、利己和竞争为主流。
所以对牧民者最关键的是:确定这条圈划在哪里,这儿即是善恶的分水岭。确定这点也不难,姜元善找到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梳毛的距离。灵长类动物大都会互相梳毛,以此来保持成员的亲近感和同质性,那么,能够保证各成员经常梳毛的最大距离便是共生圈的边线。人类也是如此。当族群扩充,超过能梳毛的距离,便会逐渐丧失同质性,分裂为不同的部族、国家、民族和人种。而只要互相处于“圈外”,那么战争和暴力就是正当和高尚的行为,是人类精英们共认的道德准则。
随着人类生产力的发展,这个共生圈逐渐扩展。虽然时有反复,但“共生圈持续扩大”的大趋势不变。现在,外星强敌的入侵又使其迈了一大步--强使全人类提前进入一个共生圈内。至于地球人和恩戈人之间,由于远远超过“梳毛距离”,在当前的历史阶段内是无法共生的,所以两者之间只能是仇敌,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战争。英雄可以引领历史但不能过分超越历史,否则只能以悲剧和闹剧结束,就像恩戈星的尔可约大帝和地球的阿育王。
先祖以他十万年的阅历早就彻悟了这个大势,所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幻想,狠下心来,帮助地球人全歼恩戈星远征军。姜元善彻悟了这个道理后,也就与先祖达到了完全的契合。他完全相信先祖对地球子民的善意(先祖虽然是外星人,但已经在人类的共生圈里深深扎根了),他会谨遵先祖的教诲来领导这场战争。当然,如果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瞒着先祖,那也是正当的,高尚的,是上面说的“大势”所决定的。
(以上黑体字全部摘自:王晋康,《与吾同在》,重庆出版社,20l1年9月)
比较刘慈欣在《三体》和王晋康在《与吾同在》中表达的善恶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主张人性本恶。他们还主张将这种人性恶,用到对付外星人入侵上,从而转化成了优点。但王晋康对人性善恶有更深入的思考,形成了“共生圈”内外善恶有别的理论:生物的群体道德,在共生圈内是以善、利他与和谐为主流,在共生圈外则是以恶、利己和竞争为主流。同时,主张将外星球人拉入“共生圈”内,建立地球人与外星人“共存共荣”的和谐社会结构。
著名科幻评论家江晓原说:“作者向我们揭示了善恶问题的复杂和深刻。他对此的思考比前人更进一步。”此言不虚。
好读好看的《与吾同在》
《与吾同在》与王晋康的其他小说一样,善于编织故事,层层设置悬念,情节跌宕起伏,让人不能不一口气将它读完。
首先,他设置了一个一直守护了人类十万年的上帝,真有上帝?读者一直关心这个问题。无神论者不会相信“上帝”,有神论者却希望找到上帝存在的证据,特别希望上帝显“神迹”。王晋康在《与吾同在》中,将神话、宗教信仰与科学融为一体,最终,让他创造的“肉身上帝”能为有不同信仰的地球人类共同接受,让读者心悦诚服。
看!
此刻赶往纽约的不光是各国首脑,还包括一般民众。联合国秘书处在各种媒体上广泛宣传了“外星上帝将在五天后现身”的消息,鼓励各国民众前来“觐见”。纽约三个机场的航次已经饱和,通往纽约的各条高速公路上汽车首尾相接。估计届时与会的普通民众将逾百万。这些民众大部分是基督徒或其它宗教信徒,他们企盼能亲眼见到“神的真身”,哪怕他是外星人也罢;也有不少无神论者,他们是把这位外星人当成斯宾诺莎的上帝。
然后,王晋康创造了两个人物,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在同一产房出生的一对人类精英:姜元善和严小晨。姜元善并非十全十美的高大全人物,而是在童年时期犯下骇人听闻“原罪”的争议人物。读者为这个争议人物怎么认识,成了一个小说中贯穿始终的悬念,连姜元善的红颜知己也自始至终对他的善恶充满了矛盾心理。严小晨这个至善至美的人物,却在最后犯下了大恶,为了对“肉身上帝”的感恩,率领90亿人起义,推翻了人类领袖、自己深爱的丈夫的姜元善的统治,亲自下令处决了人类复仇军中国部的首领、自己的亲生儿子猛子,几乎把人类推向绝境。最后,她为自己的罪行懊悔不已,乃至自杀徇情。她在自杀前,为她的丈夫、小名牛牛的姜元善留下了一封哀婉动人的绝命书:
牛牛哥:
我要走了。曾盼着再见你一面,现在肯定不能如愿了。
命运对我太残酷。这一生我力求做个好人,做个好女人、好妻子、好媳妇、好母亲。但最终事与愿违。我把丈夫送到外星人的监牢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独子,被年迈的婆婆视若寇仇,守寡的儿媳拒不认我。当我狠下心做这些事时,有坚定的信仰支持着我。但在死亡将至时,信仰也已风化破碎。
你知道我一向是无神论者,但此刻我宁愿相信天上有天堂,天堂里有上帝。他不是圣经里那个糊涂老头儿,他是真正大爱、至善、万能的。他真心爱护向善的子民;他赏罚分明,从不把今生的惩罚推到虚妄的来世,从不承认邪恶所造成的既成事实。在那个天堂里,善者真正有善报,而恶者没有容身之地。
牛牛哥,茫茫宇宙中有这样的天堂吗?如果我能找到,我会在那儿等你,等猛子,等我们的小孙孙。
因此,我以为,在我喜欢的三部达到世界水准的长篇科幻小说中,各具特色,刘慈欣的《三体》,气势宏伟、想象绚丽;韩松的《红色世界》,思想深邃、内涵丰厚;王晋康的《与吾同在》好读好看,富涵哲理,耐人寻味。
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评论《与吾同在》时说得好:“翻开这本书的人将拥有造物主的眼睛,从一个任何时间和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鸟瞰世界,对文明的真相发出深邃的终极追问,历史和未来的壮丽画卷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大气和壮阔徐徐展开,大地和太空中激荡着血与火的旋律,在生存与灭亡的考验中重新认识人类。一部厚重的核心科幻,一本上帝之书。”
文学评论家、茅盾文学奖评委、鲁迅文学奖评委雷达说:“科幻作家王晋康在他一系列作品中,对人类的命运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在这部《与吾同在》中,他同样直面人性的丑恶和复杂,其笔墨带有一种痛苦的锋利感。在他看来,人类要想完成自己的成人礼,就必须面对本性中的丑恶甚至疯狂--好在大恶的泥淖之上已经艰难地长出了一株娇嫩而刚健的善之花,这是多么难得。正因如此,这不仅是一本驰骋想象力之作,更是一部清醒之书,值得一读。”
是的,《与吾同在》太精彩了,值得一读。我建议有识之士,赶快抢到这部长篇科幻小说的电影改编权。依据这部小说,一定能拍出震撼世界的科幻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