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量着她，她的眉毛，她的眼线，她的裸露的小腿。在她身旁，按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复古帆包，手里端着一只银色单反相机。我张开嘴巴，却不知道将要发出什么声音，瞳孔背后一晃而过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有一帧严岚和她的情人站在路灯下遥远的雨景，一帧是满屋闷热的狼籍，一帧卓别林的静默喜剧。总是，总是会出现的沉默对视，就像现在。女孩在我眼前摆了摆手问我，怎么？能么？我的眼球终于回归到红玛瑙戒指的手和她干净的脸上，所有的思考也戛然断线，我说能（这也许不是我的声音）。她的样子像是松了口气，蹦蹦跳跳的跟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向上面的楼梯跑去。

我看着女孩年轻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事，快速赶了两步对她说，我带你去。女孩回过头看了看我，她的脚步还停留在第三阶和第四阶当中，眼神迅速在上层的楼梯间和我的脸上跳跃了一下（像是在怀疑什么）。我说，到天台需要梯子才行，我家有。她表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向我靠近了两步，等着我。

我和她走到第五楼，没有谈话。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估计到严岚可能会在猫眼里窥探，于是又退了一步跟女孩站做并排，摁下门铃，仍然没有回应（那么我想，严岚应该是在流泪吧，为我）。正当我想翻出背包中的钥匙时，门被打开了，我站在门口，看到严岚手中托着一杯奶茶，眼角已不再红肿，似乎还画了点淡妆（我感到失望了吗？也许没有）。我只是很努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似乎还有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要出门么？严岚没有说话（我看到她的眼睛正在看我的身后），手中的汤匙只是安静地搅拌着奶茶。我转过身亲昵得对女孩说，等我一下。说完我径直走进卧室，在抽屉里翻出一本相册，然后笑嘻嘻地走出来，看到严岚已经回到了沙发上，电视的声音开始传进耳朵。我走到女孩面前，她不解地看着我，小声问，梯子呢？我笑了笑说不需要了。清理了喉咙，我转过身对电视的方向说，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我关上门的时候还看到严岚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托盘的边缘，安静地搅拌。可是我又在等什么呢？我闭上眼睛，似乎有了严岚流泪时的感觉，轻轻的，涩涩的，像是被阳光熔化了的冰淇淋，软软的耷拉下头，但是心里手里却又狠狠用上了力气，防盗门再次发出巨大的声响，壮烈宣告着我的离开。

我带着女孩来到顶楼，看到通向天台的楼梯，那里站着一扇门，门缝中露出一丝蓝色的光。女孩在我身后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也笑了（一直都在笑），说是啊，她吃醋呢。女孩听到我的话像是被噎住了，一副想要辩解的模样，却最终只是吐了一下舌头，手里绞着相机的带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天台上。

天气是很好的，我坐在楼顶巨大的输气管道上，不得不伸出手遮挡刺眼的阳光。管道一直延伸到天台的边缘，我走了过去，向下俯视电线杆的顶端和鸟巢，广场中央上盆景的图案，汽车天窗反射出的一道道光芒。这是第几次，我一个人躲在天空下，微微颤抖，设想无数种不必要的可能，让自己粉身碎骨，化做泡沫和灰尘，用左眼凝视右眼是否潮湿。不不，我在想什么？这次是两个人，我和她，是我和女孩的约会。我回过头看向她，她半蹲在白色的水泥板上，头压得很低，手中的镜头指向没有一丝阻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