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灵魂走失了自己的躯壳(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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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对于基督徒来说,是个可恶、可怕、不吉利的数字,据说有些基督教国家,公共场所——诸如电影院、剧场里的座位都不设十三排和十三号。这个普普通通的自然数,之所以如此遭冷遇,据说仅仅因为当年把耶稣送上十字架的那个人,是他的第十三个弟子。真是株连无辜。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犹大对于笃信基督的人们来说,是十恶不赦的,再没有比他不可饶恕的人了。而对于异教徒,尤其那些与天父之子完全对立的教派来说,也许犹大该是大义灭亲的英雄呢。由此可见,所谓善恶美丑,皆是相对而言,区分只在于对谁来说罢了。
关于“13”,你很久以来便一直认为是你的幸运数字。十三岁那年你小学毕业考上初中,在录取成绩中排名十三。后来,从初中毕业考高中时,仍然恰巧是第十三名。高中毕业考大学,在全校考生中,你又令人惊诧地排名第十三。而且,也就是在十三岁那年,在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你第一次做了一场从未做过的梦,朦胧中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裸体女人向你走近,雪白丰盈的身体在你迷乱的眼前飘浮不定,然后与你厮缠为一体。醒来后,你的手触及大腿根部那湿滑的粘液,你才意识到,从此你便开始进入青春之门了。此后自然而然是一段充满冲动,充满活力而又充满神秘,充满羞涩的日子。现在,那种感觉一去不复返了。
望着楼墙上用白漆写成的醒目大字“13”,你禁不住笑了笑。
“这个斗大的‘13’,今天仍会带给我以幸运吗?”你问自己,走进楼梯口。
她的房间在八楼,上至八楼,站到门前时,你已气喘吁吁。
不知为什么,此刻你抬起的右手在快要触及电子门铃的按钮时,却停在半空中,迟迟不肯去按。你知道你乘车从市区那边来到这儿,走进这幢楼房,站在这扇门前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你是为了看她。那天夜里你本打算找她,后来却进“卡拉OK”厅,喝得烂醉,一觉醒来已是次日凌晨,酒劲已过,你便悻悻地返了回去。到今天,应该又有一个星期了。
而今天,你自己也深知,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你都应当进门。尽管这样,你还是没有马上将手指按在那枚红色的塑料按钮上。你真的胆怯了,还是犹豫不决?你生出一种窒息感,似乎脉搏也在加快。
“废物!”你在心里骂了句。心一横,终于按了按按钮。即使这时,你还在莫名其妙地下意识地幻想,这房间的主人正巧外出不在。然而,铃声响过之后,你听到了门的另一面那个世界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你突然间感到有些难以自持。门开了,你看见她站在了你的面前。
“你好。”你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
“你好,久违了。”她一脸憔悴地冲你微微一笑。
“你病了?”你看着那张缺少血色的脸,心中升起一团痛楚,仿佛早已预感到会是这样,而此刻只是无情地应验了。你问道,同时想伸出手臂拥抱她。
“只是点儿小毛病,已经好了。”她微笑着回答。下意识地躲开你,随即又似乎觉得不好,便又轻轻靠向你,任你拥住她娇柔虚弱的身躯。
“对不起,”你将头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地说,“这几天太忙。”
“不必道歉,”她故作淡然地说,“我没有怪你。”
“你在说谎,这不可能。”
“没有,真的,真的没有。”
你轻吻她的脸颊。她任你亲吻。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倚在窗前,望着被落日余辉染成红色的天边,你说。“你知道,我不允许别人骗我,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你回头看住坐在沙发上的她。
你看见她默默地坐在那儿。沉默。暮霭沉沉。
许久,你看见她下意识地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慢慢地衔在嘴上,又随手去拿打火机,点燃了它。你看见她深深吸了口,那对黑眼睛此刻满是迷蒙,黯然无光,空茫地望向墙上的那幅嵌在铝框中的大幅彩色画片,那上面是一片被落日余辉染成血海的沙漠,几匹骆驼在天与地的交界处蜿蜒行走。
“太阳快落进地平线了,”她喃喃地说道,仍旧望着那幅画,“一切都该结束了。”
“什么意思?”
“你和我都明白,求求你,别再为难我。”她轻轻地叹口气。
“你是说……分手?”
“嗯,”她点点头,“我们都该理性些。我们都将有老的那一天,别再做毫无结果的事情了,你还年轻。”
你感到无线沮丧,这种沮丧脸你自己都说不清有多么强烈。
“难道就一定没有结果吗?”沉默片刻,你又问道。
你看见她点点头,一副冷静的样子,冷静得出奇。
“如果,如果我非坚持不可呢?”你问。
“你千万不要这样,求求你。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别再浪费了。承认现实吧,我会把你当作知心朋友,甚至是弟弟。”你看见她一听这话,便急切地看住你说。
你猝然靠近沙发里,侧面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团杂乱无章的东西在嗡嗡乱转。
唉,人啊人,真是他妈的奇怪的东西。
你明知在这以前,你似乎已在下意识地想摆脱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生活,你也知道你们之间似乎不宜出现什么结果。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喜欢过他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你也这样,所以你似乎时刻都在渴望改变。你似乎曾想过,你应当与她道声再见。你也似乎曾想过永远陪伴她。而每当这么想,你便觉得没有她,你的日子会更加黯淡无光,那将是一种心灵深处的孤独;每当这么想时,你又会感觉到有亿万双刺得你无处藏身,世俗是一把无形的利剑,是无情的杀人凶器。还有,往不光彩处想,你还不设的放弃一生只能有一次的合理合法的使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少妇的机会,那是一种雄性的荣耀。
而此刻,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却又莫名其妙地又一次伤感万分。你知道你不该拥有,而你一旦要放弃,却又不难么情愿,不那么甘心。看来自私和贪婪的确是人的本性,使人的每一次抉择都变得如此艰难。也许是上帝有意这么安排,所有的事情都是“二者不可得兼”,想拥有,就不可避免要失去。
想到这儿,你不由长叹一声。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你知道你们都在痛苦。人生,总体是痛苦的。
“唉,”你叹息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相信我的话,你就不会错。”她对你说,“相信这句话吧。我再不想多说什么了。”
于是又是沉默。似乎你与她同时都感到很累,以至于懒于再说什么。抑或,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多余的。夕阳西下,暮色渐垂。城市的喧嚣已变得不再强烈,生活是令人疲惫的。生活是大海,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波涛汹涌,但这只是外表,你知道,在水的深处,无时无刻不是狂烈的,那是暗流,却又那么强大,强大得不可抗拒。以人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真是个错误。
你许久伫立窗前,看窗外正在变浓的夜色。你感觉到这团黑色的夜很沉很重,像一只巨大无比的章鱼,正缓缓伸展触角,向你而来,紧紧缠住你,使你产生一种死亡一样的窒息。
“怎么会这样呢?”你显得很沮丧,很失落。“她怎么会想起来嫁人呢?”
新雨过后的夏夜,,一切都很清新,尤其是那徜徉在空中的溶有幽幽花香的空气。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城市在远处闪烁着万家灯火,车辆行走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恍如一梦。留在树叶上的一滴雨珠,似乎在那儿逗留够了,便一滚身翻落下来,窜进你敞开的领口,顺着胸脯向下来,凉凉的。这个世界谈不上美好,但也谈不上不好。
你看见她站在你身边,黑黑的长发飘散在肩头,一对黑色的大眼睛朦胧似雾,而又闪着水的光泽,雪白的脸,鲜红的唇,雪白的衣裙,雪白的手和脚,鲜红的指甲和趾甲。一脸的冷艳,一身的冷艳。
“这不好吗?”你听见她反问,依旧空茫地望向远方,语气仍旧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这不是恰恰把你解脱了?”
“解脱?”你喃喃自语,机械地,根本没有思考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真是蠢货,”她轻声骂道,“我想你大概已经忘了当初的动机。”
“动机?”你喃喃自语,像小学生上语文课时,在思索“动机”一词的含义。你知道你的头脑此刻一定停滞了。你机械地任凭她继续说下去。
“当初决定与她交往,只是因为她拥有金钱而你没有。你去爱她,也只是因为你需要她的金钱,当然也不可否认一定程度的情欲,就这些。而现在,你得到了。”她说。
“可是……”你觉得她没有说错,你也觉得你还想问点儿什么向她,可是你“可是”一出口,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
你看了她一眼,看见她却在微微抿着嘴角,一丝轻蔑的笑意挂在那儿。你觉得你似乎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尽管这笑比不笑还令你窘迫。
“也许是……也许是真的爱上她了?”你问你自己。
“你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现在终于敢面对了。”她终于笑起来。
“我爱上她了?”你自言自语,“会吗?”
“是的,自私的傻瓜。”她说,“不但如此,她也爱你。”
“她也爱我?她也爱我?”你的脑子里反复回旋这句话,像用旧了、划针了的唱片,一圈又一圈在同一个音槽里旋转。
“她爱你,所以才离开你。”
“她爱我,所以才决定跟别人结婚?”你问。
你看见她点头,然后哈哈大笑。你也跟着大笑起来。
“因为爱我,才离开我,”你说,“那么,那些厮守在一起,甚至一辈子的人,都是没有真爱的人了?这是什么逻辑,真他妈的太有趣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没办法。”你看见她听了你的话,就突然敛住笑,复望向远方,依旧那样迷茫的样子说。
你长长叹息。于是夜便又一次排山倒海地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