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公司最大的一家分厂，坐落在距市区二十公里的这里。规模宏大的厂区，绿化很好的马路，与附近低矮脏乱的民房形成强烈视觉反差。

电话连续响了几次，你才下意识地拿起话筒。

放下话筒后，你沉思着。

刚才，在对方自我介绍前，你就早已听出是谁的声音，你与这人有过几次谋面。

北方四月是凄冷的，看不出一丝生机，如同古典小说里的朱门弃妇。

还有近三个月就要告别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校园，你心里说不清楚是期盼，还是畏惧。只感觉到，那古朴的苏式建筑，别具风情的石铺马路，肃穆的阶梯大教室，以及现代化的实验大楼、科学馆、图书馆，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令人生厌。毕竟在这个世风日下，人欲横流的世界，这里还算得上近乎一方净土。

你独坐在教室里，第二次展开来自康泰公司的那封复函，觉得思考力有些降低。

大概一星期前，你听说校方允许学生自己联系毕业接收单位。那是在一次全系应届毕业生大会上，系主任讲的。当时他声称，单位可以自己联系，不过，你联系的单位，不一定安排你去，也许会让别的学生去。这都很可能，因为系里要根据具体情况统一规划，一切要遵守国家教委的要求。尽管这样，你还是独自去联系了。

你给康泰公司老总写了封自荐信。你无心深究这件事到底能否成功，是否有必要。所以，当你听说往届毕业生为了这事不得不费尽周折，甚至不得不钞票开路，你很不以为然。你只是想但试无妨，成不成都无所谓，反正世界很大，总会有你立锥之地。想要你花钱铺路，那绝对不现实，因为你根本就没钱，除非把自己卖了。

现在，你居然真的收到了回信，而且，从时间上看，对方还比较重视这事。你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无心插柳？

你很受鼓舞，激情之下，便向实习带队老师请假，想按照信上要求去公司面试。冲动之下，你没有得到准许，就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南下列车。

次日清晨，你风尘仆仆来到公司，接待你的，便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

你记得当时你坐在他对面，你们都将身体微微前倾，前臂放松地放在桌面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放着。他向你问了些应当问的，你一一回答。他摸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支递给你，你笑着谢绝，然后他缩回手，自己点燃了。接着，他又随意问了些跟本次会面似乎没什么关系的问题，你也如实回答了。

“你可以回去了，我马上向上级申请指标，有了结果，就给去去信。”后来，他带着几分满意神情对你说。“本来今年的指标去年底就已申报完，这回我得亲自去趟局里啦。”随即又补充道。

你从心里感激他，没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以前是否把这个世界想象得过于悲观？”走出公司，在通往火车站的途中你想。

“这种事，也值得这么急迫？”看着那部电话机，你倒有几分不解。

昨天在班上，你曾接到过他的电话，同事在接听时，听出了他的声音，还随口问了问，知道是找你的，才将话筒递了过来。所以，当时你们只是寒暄几句，然后他问你明天是否有时间，你说晚上有，他便将电话挂掉了。

之后，那个接电话的同事好奇地问你怎么认识他。你笑了笑说，你报到时，是他接待的。你知道这种解释并不能经得起推敲，但这无所谓。有时候，给人点神秘感是有必要的。将腹部展露出来的小刺猬是活够了。

而刚才在电话里得知只有你一个人在，他才对你说，邀请你晚上去一趟他家，并将地址告诉了你。

此刻，你在想那个姑娘是什么样子，但愿不要太糟糕。当然，也不必太好。总之，最好与你很般配。最好你们彼此都很满意。你真心希望这事能成功，那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回到学校后不长时间，你便收到公司第二封信。信中称，已同意接收，并随信附有一份呈给校方的接收函。

你当时心里怪怪的。从心里讲，你对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还是很有好感的，有很多事情都已习惯成自然，不了解你的，已经看不出你是外乡人了。倘若没有足够缘由让你放弃它，你是不会放弃的。而现在，仿佛一只踯躅在岔路的羔羊，犹豫了好久，终于放弃了一条，选择了另一条。

实际上，这两条路都任你选择。只不过你选择了那一条，才不得不找出一大堆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另一条。人真是既聪明，又愚蠢。

你把公函交给校方，负责此事的老师一本正经地接过去，答应给予考虑。你便觉得大功告成了。

直到还差三天就要离校，你才知道那份公函早已成了废纸。你的班主任私下告诉你，你已被分到另一座城市的另一家工厂。

“你考虑考虑，若觉得不合适，赶紧另想办法。”班主任说。

“时也，运也，命也。听天由命吧。”

班主任也许没料到你会如此态度，默不做声地走了。

下班后，吃过晚饭，五点钟刚过。

你躺在寝室的窗口，还真有点儿心神不宁。

想一想，人生就是一次漫无目的的旅行，很多时候，一步之差，就会结果迥异。假若当初被分到那家工厂后，你不会感觉与想象的大相径庭；假若他们不是不冷不热地对待你；假若不是给了你一间天花板中间可以看见星空的寝室，而是像那个从外厂招聘的人那样，给你一套不错的商品房；假若那个毕业于南方某大学，和你同时进厂的小伙子不是一眼看穿前途渺茫，而坚决要求厂方退档，且终于如愿以偿，你也许会随遇而安的。

而实际上，你随即便步了那小子的后尘。虽然比他多费了几个月的周折，你终于还是成功了。

你知道你成功了，否则，此刻不会坐在这儿。

夜幕渐垂，你走在去往他家的路上。春夜的空气里氤氲着一丝清新，马路旁低垂的柳丝，已悄悄泛青，吐出嫩嫩的绿芽，在清亮的街灯下更显得柔美、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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