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灵魂走失了自己的躯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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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红与黑》吗?你就是当代于廉。”她用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你。
“是吗?”你笑了,“于廉不好吗?他很有进取心呢。”
“于廉可耻。”
“不,于廉可怜。”
你们蓦地都陷入沉默。她默默地看着你的脸,你无声地望向远方。
春寒料峭中,这郊外荒野,枯黄的败草,灰蒙蒙的远山,凌乱的薄云和苍白的太阳,似乎在有意营造某种气氛。
一阵风过,几片冬叶终于摇落下来,将你的视线导向坐在你身边的她。你看见她并坐在你身边,以女性的姿势理了理乌黑的长发。于是,落在她头上的那片叶子,便最终落进草丛里。
你看见她轻轻扭过头,黑眼睛空荡荡地望向远处的山峦,以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
“你是谁?”你突然一惊,脱口而出。
“我是谁并不重要,”她淡淡地回答,“你只需知道你是谁就足够了。”仍旧毫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那么,我是谁?”你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自己不知道?”
你突然发觉,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你苦思冥想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什么。最后你干脆不去想。
“我想不起来,也不愿再去想,”你正色说,“我就是我,再没有别的答案。”
“那么,我们继续谈于廉吧。”她莞尔一笑,依旧淡淡地说,“他真的可怜吗?”
“我想是的。”你说,“至少,司汤达并未认为他塑造的这个人物是可耻的。何况,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有谁不是可耻的?”
“如此说,又有谁不是可怜的?”
此刻,你和她同时意识到,这个话题再不易继续下去,否则会变成一团越拆越乱的线团儿,最终把你们都缠住无法挣脱。
“换个话题吧,”她说,“会做爱吗?”
“当然会。就是异性双方通过爱抚方式使彼此产生性欲,然后……”
“那么,我们做爱吧。你看,黄昏已经来临。”
于是你看到,黄昏正随着她的话音到来。太阳喷出胭脂红的光亮,给她撩起裙裾后露出的牙白的双腿染上一抹淡淡红晕。
“开始吧。”她侧卧,看着你,语气同表情一样,毫无感情。
这时,你居然发现,其实你并不知道如何做爱。而你却一直以为你知道,甚至很在行。
你怔住了。
她哈哈大笑。
“天呐,你居然不会。居然不会。”
这笑声对你来说出奇刺耳,天和地被笑得旋转起来。太阳“咚”地一声堕进地平线下,四周漆黑一片,几颗星辰在云隙中嘲讽地眨着眼睛。
“我想我该考虑是否有必要自杀啦。”你呆呆地想,不知道你已喃喃地说了出来。
“那么,就自杀好啦。”她不再笑,重新换上一副郑重的样子,一边系裙带,一边说,“有时候,自杀是最好的解脱。”
于是你把枪口对准自己额头。
旋即又放下。
“你是说我需要解脱,对吗?”你问,“可这是为什么?”
“于廉既可耻,又可怜,难道不应该解脱?”她笑着反问。
于是,你再次举起枪,手指缓缓收紧,直到一团火光在眼前爆开。
你知道你把自己击毙了,粘稠的流体从额头上的孔洞里汩汩流出,淌过脸颊,滴落到地上,化成一簇粉红的野花。
“我把自己毙了,这回该解脱了?”你丢开枪问。
“嗯,”她重新坐到你身旁,“现在,你可以跟我做爱了。”从容地伸出双臂,搂住你的脖颈,奉上鲜红鲜红的嘴唇。
你紧抱着她的腰肢,吻她,像吻一团轻悠悠的云。
清晨,你醒来。
阳光照耀着这片荒凉的坟地。一块仆倒在地的墓碑,半截露出,半截埋在土里,只露出三个字:“少女柳……”
“少女柳?”你反复念叨着,“柳什么呢?”
一个乡下人模样的青年,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由远而近,看见坐在坟旁,对着墓碑发呆的你,不由得停下脚步,一双傻乎乎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你。
你抬起头,他马上躲开你的目光,慌忙走开。走不多远,又禁不住回头望你。
“这座坟墓主人,居然是位少女。”你对自己说,“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试图扒去墓碑下半截的土,没料到那土经风吹日晒,不知已经多久,早已板结坚硬,几经尝试都徒劳。
“嗯,就叫她柳絮吧。”想起梦中那份飘逸轻盈,你说。
你当然不知道少女与坟的故事。于是你这样假想——
几年前,有个叫柳絮的少女,美丽,纯情。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同时爱上了一个男孩,都爱得死去活来。而这两个女孩彼此又都很要好,于是,他们都很痛苦,都觉得应该放弃,又都没有勇气放弃。
她们跟那男孩在同一所学校,还在同一班级。她俩还是同寝室。所以,每到夜深人静,她们都会偎依在一起,各自诉说心里话。她们其实相处得很好,完全不同于通常情形下的那种情敌。
她们都是狂热的琼瑶迷。
有个夜晚,她们又睡在一起,喋喋不休地交谈。说到伤心处,就落几滴泪;谈到开心处,就吃吃地轻笑。
“我真希望有一天他能吻我。”柳絮说。
“我也是。”另一个也说。
“那么,我们接吻吧。”
“好的。”
于是,她们拥在一起,爱抚,接吻。
那一次,柳絮不小心咬破了对方的舌头。想不到几天后,那女孩发炎了。她去看医生,医生得知原因,把她们数落一顿,还吓唬说,感染很重,有可能舌头会烂掉,变成哑巴。
柳絮吓坏了,觉得很对不起对方。后来,不知怎么,就离校出走了。
第二天,在市郊一座建筑工地,人们发现一具少女尸体,是从楼上摔落下来的。左半身骨骼已大部碎裂,头重重击在地上,眼睛微睁,脸色惨白,凄惨,美丽。
你继续对自己说——
少女死后,男孩想送具漂亮的骨灰盒,学校没有同意,还把他处分了。
后来,男孩还是放弃了这打算,只在骨灰入土后,来到她的墓前,立了块小小的墓碑,并在碑上放上一副鲜艳的花环。
后来,下了几场雨,刮了几次风,那花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男孩大学毕业后,便不知去向……
你不再想继续杜撰下去,因为你此刻已经忍俊不禁。
“哈哈哈。”
你忍不住大笑,笑出了眼泪,笑得浑身乱颤,以至于天和地都跟着颤动。直到那支枪重新顶住你的脑门。
“于廉被处决了,现在,该是你了。”
她又出现在你的面前,一脸的冷艳。
“你开枪好了。”你笑着对她说,“我自己把自己毙掉,还远远不够。你开枪吧。”
她一声不响地蹲下身,大眼睛黑黑地盯住你,枪管仍旧顶在你额头上。
“开枪吧。”你说。
一声巨响,伴随一团血色,火光在你的眼前爆开。
你看见你缓缓地倒在坟旁的枯草丛中,额头绽出一簇粉红的花朵。
她缓缓起身,转身欲去时,又回头瞥了你一眼,然后才头也不回向远方走去。只走两步,便消失在背景之中,黑色长发和雪白的衣裙,飘逸地幻化成远山和云朵。
起风了。
大自然的箫声在你耳际响起。几只不知名的山雀,倏地飞落到你的脸旁,睁着圆圆的眼睛,一边蹦跳着寻找食物,一边不时地看一眼你。
你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睁开着。
你看见你的鼻翼已不再翕张,你知道你的确死了。
于是你不由轻轻叹口气,那几只可爱的鸟儿便大吃一惊,纷纷逃离。
“于廉死了。我也死了。”
遥远处一声汽笛长鸣,飘忽微弱,如同隔有许多层柔韧的梦境,使你以最后仅存的一点儿思维想起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