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晚餐

在山上，已经催阿布里几次打电话找莫汉共进晚餐，一直联系到回到镇上的咖啡馆，仍然无法找到莫汉。我很失望，只好做罢。与阿布里走出咖啡馆，漫无目的地逛，一辆轻骑停在身边，莫汉坐在上面欢快地笑着。我后来跟莫汉说，“我们是拼命与你联系，到后来我真是彻底失望了。结果，你却出现了。”莫汉笑道：“因为你在反复想反复想，所以我就出现了。”　

餐馆里人很多，楼上楼下都坐满人。这是这里最好的餐馆。就是托马斯带我第一次过来的那家。我们点完菜不久，我才仔细端详了莫汉。他已经换了一身白衣服，头上也抹了一些摩丝，很好看。大家开始用餐。奇特的是三人坐在一起，好像很难和谐。我面前的是完全两类的印度青年。阿布里，现代、奔放、无忌；莫汉传统，内敛、自律。面对两人，我连说话的声调都不会采用了。与阿布里是开怀畅谈，谈笑风生。与莫汉是温柔低语，不敢造次。他们俩也无话可说，只是偶尔用印度话交谈些无怪乎天气、饭菜之类的话，我想。

难得能与莫汉谈话，更难得找到适当的话题，于是，瑜珈自然而然成了话题。朋友气氛中，莫汉的瑜珈解释也变得更神话了。

“大神湿婆的妻子帕瓦拉缇感觉不舒服，对湿婆说：‘请告诉我一些方法，让我放松平静一些。’于是，大神湿婆就传给她151种方法。大神湿婆的话被鱼神蔓三塔听到。后来，蔓三塔变成人，成为第一个瑜珈人。他收下很多弟子，这些弟子又传授给其他弟子。于是，瑜珈传遍全国。”莫汉煞有介事地讲他的故事，看见我望着他，笑着说：“这是真的，我没瞎编。” “我知道不是你编的。”

我向莫汉提起北京做瑜珈的感受。莫汉说这和欧美瑜珈一样。欧洲人了解的瑜伽大都是哈达瑜伽，一部分原因是它比较有可观性，对普通人来说不是那么神秘，不可接近，更主要的原因是欧洲人习练的目的是身体，健康，体形等，并不追求天人合一。包括后来在美国流行的热力瑜伽，都是有具体身体目的。在印度，我们习练时是一种精神活动。比如，我们每早晚按时习练，就像早课晚课一样。我们不仅为这一生习练，我们也在为下一生习练。习练中我们会感到神和我们在一起，他在关注着我们。

莫汉说话时，眼睛定睛地注视着我，一只修剪得很干净的手悠缓地在面前做着不同的手势，强调着他的解释。阿布里坐在旁边，似听非听，让我想起在法国听气功师朋友给巴黎人讲解香功时我的状态。

晚饭结束了。我询问阿布里是否有《Lonley Planet》。阿布里说没有。莫汉说 “我有一本旧的,你先拿去看吧。”离开餐厅，阿布里过桥回家。我和莫汉沿着小路往静修中心走。路上只有几个小店还亮着灯光，月明星稀。我们慢慢走着，低声闲聊。莫汉的宿舍是在我们客房的另一头。一片小花园，走进就是一户连一户的房间。

我在花园门口停住脚步：“我在这儿等你吗?”

“来吧！来吧.！” 莫汉轻声说。

见他这么自然，我也就自然跟过去。

他微笑着开着门说：“这就是我的房子。”

“你的意思是你的宿舍。”他笑了。我跟进去。

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入口是一个小走廊，旁边一个简易厨房。再进一道门就是房间了，比走廊高起一块，鞋全都脱在走廊里。莫汉请我脱鞋进去。房间四五平方米，里面还有一个小门，应该是卫生间了。房里落地放了一个床榻，床上的被子松松地摊在上面。有个壁柜，里面堆满了书。靠墙有一个小的台子，放着杂物，旁边是一个架子，也是书与杂物，东一件，西一件。莫汉上课穿的白衣服和偶尔穿的暗红色裤子随意挂在墙上，歪七扭八的。莫汉抱歉地说：“太乱了。”他从壁柜里翻出《Lonley Planet》，是2001年版的。有几页还散掉了。“你随便看吧。”在我翻书的时候，他走到外面厨房。

“用点芒果好吗？”

“好啊！”

他又轻声补充道：“我们对第一次来家的客人都要招待东西吃的。”

他拿着芒果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坐在他的床上。他切了一小块给我，黄橙橙的，很熟。

他问：“再来一块吧。”我说好。

然后，他将未吃完的芒果和另一个新的芒果放在塑料袋里。

“你拿去吃吧。另一个留着明天做早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说：“你有小刀吗？”　

“没有。”　

“那我把小刀放在里面。”

这时我已经反应过来，起身说：“不用了，你只有这一把吧。”　

“不，还有。你拿去吧。”

我只好说：“谢谢。”

在走廊里穿鞋。莫汉仍是含笑着站在旁边。我与他拱手告别。他轻声说：“明天见！”

走出莫汉宿舍，我觉得这一切真的很不可思议。想起下午，莫汉跑到我的房间里来找我，刚才又是这样令人不可预料。我想，也许两国的很多习惯确实有异。我们敏感的地方绝对是错位的。似乎请人去房间，或到别人房间这类最敏感的事情在印度是自然的事情，而相对交谈等，又马上进入“红灯”禁区了。回到房间，我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