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轨的“独不探把”
田东江
皇帝要干什么,有时纯粹是心血来潮,兴之所至,但这种无意之举在客观上往往连带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说皇帝的赏赐,就并无什么标准可言,却可能如同给大臣们出了一道测试的题目,不同的举动代表了不同的答案。
北魏世祖拓跋焘平掉赫连昌,令手下任取其府藏金玉,结果,“诸将取之盈怀”,而公孙轨“独不探把”。“独不探把”,也就是一文不要。无独有偶,隋文帝杨坚有次赏赐公卿,也是干脆让他们自己到“左藏”(即国库)里面去拿。多数人同样极尽所能,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惟有厍狄士文只拿三匹绢,“口衔一匹,两手各持一匹”。文帝问其故,士文曰:“臣口手俱足,余无所须。”意思是说,这么多就足够了。
公孙轨和厍狄士文,两个人的所为都出乎当时人们的意料,但这种行为无疑很受赏识。因此,隋文帝是“别赍遗之”,另外又给了厍狄士文补偿;世祖则被感动得不得了,当众对公孙轨“探金赐之”,并夸奖道:“卿可谓临财不苟得,朕所以增赐者,欲显廉于众人。”显廉于人,是要把公孙轨树为廉洁的榜样,期望值可谓不低,其意义已经不在于鼓励个人而在于示范全社会了。
这样看来,在财物的诱惑面前起码有了三种答案,因为有“任取”的特定前提,怎样的答案其实都不为过。然而比较起来,公孙轨“独不探把”的境界无疑还是最高,甚至高过厍狄士文的“口手俱足”。但这毕竟是一种“测试”,拿多拿少甚至不拿,还只是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实际做得如何还有待日后行动的验证。公孙轨的行为证明,他恰是寡廉鲜耻之辈。
“取之盈怀”的人不用讲了,即使要说他们“贪”,他们也是“贪”在表面,假如一定要防范这样的人,也有明确的目标。厍狄士文呢?不仅当时“手口俱足”,而且日后也表里如一。他上任至州,发摘奸吏,尺布斗粟之赃,无所宽贷,连自己的儿子“啖官厨饼”,也“枷之于狱累日,杖之二百,步送还京”。公私分明,绝不含糊,实践印证了厍狄士文的品行高尚,是真正意义上的榜样人物。公孙轨则不然,他的“廉”只是廉给皇帝看的,在实际工作中,与“廉”字根本了不相涉。世祖北征,让他组织雍州的民驴运粮,他趁机“令驴主皆加绢一匹,乃与受之”。在上党,他“为受货”而“纵贼”,“使至今余奸不除”。他的“受货”程度又怎样?“其初来,单马执鞭;返去,从车百辆,载物而南”。从“单马执鞭”发展到“从车百辆”,公孙轨哪里还是一般意义上的贪官,算得上大贪、巨贪了!这个当初作为“廉吏”推介的人物,令拓跋焘后来难堪得很,他咬牙切齿地说:“轨幸而早死,至今在者,吾必族而诛之。”
可见,官吏的廉与不廉,首先不是凭自己说了算的;公孙轨的事例又告诉人们,即便是自己做的,也要考察时间场合之类的背景。像公孙轨这样的沽名钓誉之徒,在皇帝、同僚面前“独不探把”,暗地里极尽贪赃枉法之能事,非常具有欺骗性,不可不防。
1998年3月23日
选自拙著《意外或偶然》,商务印书馆200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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