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春节的大年初三,我起了个大早,从武汉出发去珠海。在我记忆里,这次在春节期间出公差是唯一的一次行动。
这次去珠海公干,见台湾的一位博士。他是回大陆过春节的,初五便返台湾。年前本也可以见他,因为春运高峰,机票和火车票全无,只好改由初三见了。说好在深圳见他,他在大年三十来电话,改到珠海见之。我有些不快,但毕竟是求人办事。这时珠海出版社的老总也打电话来,愿意开车陪他来深圳见我。这自然于我便利,但大过年的,大家好不容易有几天休息时间,就这样被我搅黄了,我心不忍。依然决定去珠海见他。
初三起了个大早,被同事送到机场,九点多钟就到了深圳。深圳这座城市不太熟悉,几次都是路过,这次也不例外。但毕竟这次可以在这座城市歇歇脚了。如果来这个城市,有两个人不能不见,或者说他们不可能不来见我。一个是我幼年朋友,他在深圳打拚了十几年;一个是我过去的同事,我总叫她大姐,我们之间多少有些情义在。她是前两年来深圳与先生团聚的。
我在年前已经通过手机短信告诉过他们。幼年朋友反应比较热烈一些,还发些感叹。而同事大姐,反应较为平淡,但她依然表示帮我联系住处,在她开的一个小餐馆看看,也是用餐的意思吧。她的语气尽管温和,却是淡淡的。我心暗想,这么热情的人也被时光消蚀了变了样。本来打算幼年朋友去机场接我,然后再陪我去珠海的。我上飞机时改变了主意,脚下是路,独自去珠海。
出了机场,才得知去珠海没有直达大巴和公交,可以打机场小车,但要价700元。我便在公交售票员的指点下,先到市内长途汽车站。下了公交车,才知道自己是从北方来的,走了几步汗流满面,在马路边脱罢衣服,塞满了随行小包。到车站一看,傻眼了。初三深圳十分忙碌,多是从北方来的人在南方过春节。我排了很长的队,好不容易购票,告知去珠海只有下午1:40分的票,售票员急促而少礼貌回答:“没有更早的,不买就算。”我只好先买再说。进候车室问服务员,才知要二个多小时到珠海。就是说,我想当天返回深圳不太可能了。行前,深圳和珠海的朋友告知我,从深圳到珠海只要一小时,如果坐船更方便一些。可是,我现在必须在汽车站白白耗掉半天了。无奈之下,打电话幼年朋友,他责怪不让他接就是个
错误,建议我退票改由船去珠海。并告知同时打的去港口。我被转了两次的士,花了70多元去了港口。紧急购票,还好,可以乘12:15分的船去珠海,一点多钟可到。如果顺利和台湾博士可以商谈5小时。时间很够。可以在6:30分返回深圳。
庆幸自己改由船行是对的。这时手机响了,是珠海社老总的电话。他告知在珠海港口等我。而幼年朋友打的往港口赶则未至,我却已上了珠海的船。他赶到港口时,无法和我同行珠海。他在码头打电话给我,“你小子是不是来见网友的,硬要回避我。”我一听晒了,其实本不想找他麻烦,却不但麻烦上了。而他渴望见我,而我的躲闪被他解读为一不仗义二是有他途。船行珠海,我便仔细想起他,一幕一幕的,他生活的各个时期剪影在我眼前飘动。幼年时到我家去玩,却帮我家秧田拔草;在小镇上帮我租一间小屋,他画画我写作,那段时光在绝望中寻找希望。我们各自爱上了小镇上的姑娘,同样经历女方家人的强烈反对。后来他如愿考上美院,分到地级市工作,却敢干放弃当时难得的“铁饭碗”南闯深圳。我则到了一家刊社做临时工,荣幸地成为第一代打工崽。后来考入南大学习。他一次来南京招标,蓄着浓密的络腮胡,显得老成而富有艺术家气派,手携密码箱装满一堆图纸和企划书,西装逼挺地看我,一副社会成功人士的气势。也许我们之间太知根底,见了我立马放下架子。说着家乡的土话,笑谈过去。我夫人被他时髦的南方震住了,始终疑惑他是我老乡。那时市场尚无规范可言,他把自己的智慧丰富了内地的市政建设,招标未中失落而去。后我回武汉,他也来过两次,尽管他的派头未变,基本上是形色匆匆。我们知道,那时招标要靠背景,他这样反复投标,只能贡献自己的企划和图纸。后来见得少了。但年节时,我们会互致问候。两年前,他说改做工艺品设计,是自己所学专业,表达了人到中年终做了一份自己想做的欣慰,我对他表示祝贺,但他又感叹在这一行当打拚起来不太容易。
想到他在码头上转来转去焦急的样子,我不禁笑了。幼年情义依然在呀。
抵达珠海。珠海社老总携台湾的博士来见我。珠海社老总见了地主之谊,我们在珠海国际会展中心二楼找一处茶吧边吃煲崽饭边商谈事情。因为事前沟通颇多,珠海社老总也是局中人,谈得较为顺利。本打算乘最后一班船返深圳,改5:30分,比计划提前了一小时。
上了船,我又给深圳的两位发短信。幼年朋友马上热烈响应,同事大姐也告知帮我预订了住处。我不敢折腾幼年朋友,特别强调我住下后他即前往。出了码头,打的直奔湖北大厦一带。好像车从南穿北而过,花掉了60多元的费。见到同事大姐,从街边望去,她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身材依然苗条,从前她的样子被我们笑谈为“楼兰美女”。也许夜色朦胧,她的沧桑感无法显示吧。从她身体回收视线,发现她身边有武汉的另一个朋友,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管他叫“老大”。他携女儿来深圳过春节,得知我来深圳,被同事大姐邀请来聚聚。他们已经把房子订好了。时间已到了6点多钟,同事大姐带有几分喜悦的表情:“去我开的餐馆吧。”因为幼年朋友尚未至,我说先安顿下来。
来到旅馆,是一个靠窗的单间,春节优惠价230元。而我的单位规定在南方城市只能报120元钱。他们两人与我的领导关系特别,便大大地把这种规定嘲笑了一番。同事大姐说:“什么年头了,还抱老皇历不放呀。”她已经为我预交了500元。我把钱给她时,她一再坚持帮我支付房钱,原因是我报销不了。其实人的本质还是不会变的,她还是很大方,只是热情有些内敛了。我脸呈不悦之态,她才收了回去。她特别强调,这房钱里带有早餐的,千万别忘了。到了7点多钟,幼年朋友来,我一见,他穿着随便了,络腮胡子只留下腮边一点,人显得粗犷了许多,脸色有几分不经意的寞落。我十分熟悉他笑,双眼眯眯的样子,半是陶醉半是淘气的那种,这是他身体语言特有的烙印,没有半点变化。
我们一同去了同事大姐的餐馆。我走到大门前,马上感受到这个餐馆的成功之处。它靠马路的一面全部是玻璃墙壁,顶上的招牌在这条街上雪亮无比。她介绍说,这招牌的灯管用了一千多个。我看看这一千多个灯管的招牌,没有什么概念,但主人如此说,我亦如此信。
到了餐馆,老大说:“我们做个引儿。”便找个靠玻璃的桌子边坐下,过往行人对我们举此一目了然。她为我们选了几项特色菜后,拿着菜单为客人点菜去了。初三晚上的生意很好,基本上桌子少有空缺。老大做“引儿”的想法看来是多此一举。旁边一桌,有一位港味十足坐下便问:“这餐馆有没有不辣的菜。”她肯定地回答:“没有呀,客官。这是湖南菜馆。”特别用了“客官”两字称呼。那人起身便走了。她半对我们半是抱怨:“要吃不辣的菜,到这儿来,真是。”这些话语,都是我从前熟悉的,但她边询问客人,边写菜单,又使我感到新鲜。我好笑地大叫一声:“老板娘,上菜。”她剜了我一眼,抿嘴而笑,多少让人感受了她的成就感。我打量她时,老大和幼年朋友聊天起来。老大说过去见过他,我们曾去老家一个叫分水的镇收购过古董之类的坛子。我也依稀记起了这事,直夸老大记忆好。忍不住说,如果幼年朋友从那时不间断自己的爱好,现在肯定会大有成就。幼年朋友说,过去只是爱好,没有想到把赚钱与爱好结合起来,用家乡话表达:“没有长后眼睛(想不长远之意)。”
我对老大努努嘴,让他看看老板娘的样子。老大有点愤愤然地说:“她先生玩股票砸了好多钱,现在只有靠她用这个餐馆撑着。”我没有太在意,她先生是一个严谨的人,玩股票是从十几年在武汉就开始了,赔赔赚赚的,无须大惊小怪。她安顿好客人后,便来陪我们喝酒,说些闲话。我关心她开餐馆之事。她说过去找的一个地方在城外,乘车也得两小时来回,生意不好,守在那里,苦撑了半年。后来发现这处地点,便咬牙花了十几万元钱,把它盘下。连厨师一同盘下的,“还搞了一下政变。”她形容盘下这处餐馆是从内部攻破的。“做了一年多,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赚了二十多万啦。”她小声兴奋地说。我们一同向她举杯,表示祝贺。我打趣道:“难怪要给我付房钱的,做了老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