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在虚构与现实之间 |
任何意义上与现实的分离、分裂,最终都必然导致自我内部的分离和分裂,因为现实正是自我本身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当个人游离于环境时,他内心不和谐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并且随着现实的身影在视线中的逐渐消失,越来越置于前景的便是这种自我的分离、分裂乃至断裂。
他是从1984年“寻根”开始踏上他的创作道路的(此前1983年他在北大毕业时油印了一本叫《小站》的小册子,署名“查海生”,那主要是些处于“朦胧诗”影响下的习作)。虽然那是一场民族性的广泛而深入的文学潮流,但它对海子的意义却是特殊的。在他那里,“根”意味着对日常事物的剥离、剥落,是日常的亮光消失,另一种黑暗升起:
根是一盏最黑最明的灯(《传说——献给中国大地上为史诗而努力的人们》);
夜里我把古老的根/背到地里去(《新漫游》)。
这里伴随着“根”的出现升起的“黑暗”,是海子内心分裂的第一个信号。“黑暗”是分裂的标志。客观地说,在诗中出现“黑暗”、“黑色”并不单单属于海子,而是属于与海子一道出现的那一批人,可以将他们称作“分裂的一代”;但像海子这样迷恋于分裂、于分裂中生长起来的却十分少有。分裂的另一个显著标志是所谓“实体”、“元素”。它们看上去像是“物的自体”,来自对象的意志。在这一点上,海子得到了许多热烈的评价,说他能够跳出自身、克服抒情的主观性。其实,这基于一种对于“实体”夸大的和不正确的理解。 “实体是什么?是分裂出去的主体。所谓‘自在之物’,说到底这乃是一个关于‘自在主体’的设想(尼采),也就是说,是另一个“他者”的想像性主体。海子本人对于这一点便有过清醒的认识:“实体就是主体”,是主体沉默的核心,“诗人的任务仅仅是用自己的敏感力和生命之光把这黑乎乎的实体照亮”(《寻找对实体的接触》)。
因此,被人误解为存在于对象世界“实体”,其实乃是主体放进其中的一个“核”。
勃兰兑斯说:“浪漫主义者一味关心那个核,关注那个神秘的内在,他们刚一把它塞进去,就设法把它掏了出来。”换句话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实体”,一种客观的制约和尺度,海子原本是可以通过它避免个人内心的无限分裂的,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实体”恰恰是他自我分离和分裂的产物和标志。将它视作一种“可能性”无非是将不断的自我分裂视作一种“可能性”。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海子的创造力、想像力正源于这种自我的不断分裂,由分裂产生出新的自我、新的面貌。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内在的异己力量,它导致了海子诗歌中特殊的视角和独异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