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存档:《狼灾记》:田壮壮的失败与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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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壮壮狼灾记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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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决定将井上靖的小说《狼灾记》搬上大银幕,到如今电影终于面世,田壮壮导演用了整整15年时间,光从这个数字似乎便可以窥见田导的执拗与坚持。从20多年前放言“我的电影是拍给下个世纪的观众看的”开始,他便是中国电影界的一个异类,当其他第五代导演在票房至上年代纷纷倒戈,远离艺术而醉心于打造吸金怪兽时,只有他还苦行僧般地坚持着自己最初的电影理想,在这个艺术空气越来越稀薄的娱乐年代中,他的桀骜宛如一匹孤狼。
和他的其它电影命运类似,《狼灾记》依然遭遇一片恶评,看豆瓣网上的评分已跌至4分,比起《无极》这样的弱智大片还不受观众待见。田导十五年磨一片的诚意换来的是观众再也不看他的电影的誓言。事实上,《狼灾记》原本有很多可供迎合观众的商业元素,战争、人狼大战、激情戏,但田导对这些统统一笔带过,或者说硬生生地在一个商业框架里拍出了一部文艺电影。战争在他的镜头中是一个个晃动的令人晕眩的黑影,激情戏未到紧要关头便隐黑处理,人狼大战也只见开始和结果而不见残酷的过程。田导坚持着自己的表达方式,用实验性的电影语言和寓言化的情节人物挑战着观众被诸多轻松大片豢养出来的审美习惯、懒惰的接受和理解能力。
在叙事上,这部电影的线索若隐若现,零落而跳跃的故事片段需要观众自己去拼接完整。三段式的结构,每段有自己独立的事件和故事,叙事手法也各有不同。第一段是两个男人的故事,牧羊人陆沈康被戍边将军张安良搭救,张安良救了他的命,但也让他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沉沦为冷酷无情的杀人工具。叙事在时空中来回穿梭,运用了大量的倒叙和插叙,回忆和梦境交织着现实,模糊了边界,表现着陆沈康内心无比的挣扎。第二段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陆沈康带领战败军队回国途中,遭遇了一名卡雷族女子,占有了她。女子告诉陆沈康,如果外族男人跟她做七夜夫妻,两人都会变成狼。然而两人还是在孤独与仇恨的深渊里迸发出情欲的火焰,欲罢不能。情欲使他们在严寒中恢复了生命力,也令他们沦为野兽。叙事在一段段情欲戏中展开,随着情感的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表情和姿态。第三段则是两只狼和一个男人的故事,张安良带领一队人马奉旨议和,途中遇见一对狼在交合,而据说狼因为羞耻必须要杀死见到它们交媾的人,于是张安良的人马,轮到张安良时,一只狼流露出几分不舍,原来是变成了狼的陆沈康,然而最后它还是出于狼的本性咬死了张安良。叙事的重心集中在表现人面对狼的威胁那种慌乱无措的状态,透露出一股无路可逃的宿命情绪。三段故事各成一体,加上田导使用的大量省略手法,令看惯了完整的线性叙事的观众如坠云雾。但事实上仔细想来又可以发现各段间有着不可割裂的内在联系,互为补充和映照,呈示出对人性与兽性、生命与自然的深刻思考。三段故事是在极端化的自然环境和故事框架中,从不同的侧面书写的一个关于人类的复杂寓言,其中大量暧昧不明和留白的地方,需要观众做出自己的解读,而不像平常电影那样简单明晰,一目了然。
在影像手法的运用上,《狼灾记》也表现出了很多不同于平常电影的地方,悖逆着观众的欣赏习惯。它的色调灰暗得令你怀疑是不是电影院的放映机出了问题,它的镜头晃动得令你看花了眼睛。它的剪辑也故意模糊着前后虚实的痕迹。但这些手法的运用绝非一时兴起,毫无章法,也不像时下大片那样依靠堆砌的特效而不是电影本身的技巧达成效果,从很多细节上,我们可以见识到田导游刃有余地运用电影本体技巧的功力,比如对荒漠肃杀景象和氛围的呈现,堪与胡金铨的《龙门客栈》媲美,对于战争场面的个性展现,也丝毫不亚于黑泽明的武士电影。
《狼灾记》的票房失败或许不是田导希望的结果,但却恰是他自我选择的结果,也正是他的伟大之处。他就像是独孤求败,用自己的电影在观众中寻觅知音,散发着一股“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落寞与豪迈。我欣赏田导多年来坚持自我、挑战观众的勇气。尽管电影界不能全是这种导演,但我相信他们是绝不可少的,如果遵循既定的成功模式,考虑观众的欣赏习惯,那么梅里爱就拍不出《月球旅行记》,奥逊·威尔斯也拍不出《公民凯恩》,敢于挑衅观众的导演越多,观众才能得到真正的尊重和惊喜,电影艺术才能得到长足的进步。面对网络上对于田导的一片骂声,我想需要反省的是观众自己,难道我们只需要不动脑筋的娱乐吗?抑或只是我们缺乏思考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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