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大约四点多钟,办公室里忽然出现了一种异常的气氛。一个同事出出进进。每次进来都对其他人说上几句简短有力的话,其他人就回报她一些语气词,然后她再出去。
她们说的都是广东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因为周末到了,大家都有些躁动不安,于是也就没有多留心。
过了一会儿,那个同事实在不忍心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于是就试着用普通话艰难地对我说:“安娜,你鸡不鸡道,一个小的飞机,crash了一个building,在saba road,刚才?”
“我母鸡呀!”我刚学的一句广东话,立刻就用上了。
然后我反问:“terrorist?”从中国大陆来的人,一般政治觉悟都比较高,一下子就能想到恐怖主义上头去。
“母鸡呀!”大家都不知道。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到厨房去打开水,只听得要闻部那边人声鼎沸。我们报社分工很细,要闻部和广告部老死不相往来。上班快二个月了,我只去过一次要闻部。那还是因为我们广告部的复印机坏了。
我斗胆往要闻部走去。看到很多闲杂人等都聚集在这里,于是我也就安心站了下来。一台电脑正在播放电视新闻,一个记者坐在电视前,一边盯着电脑一边在纸上飞快地作着记录:crash, ……, one died, two injured, ……,cause unknown, ……
“Oh, my God!” 我想,“原来我们报纸的要闻就是这么得来的!”
我无比羡慕地离开了要闻部,即使他们的新闻是这么得来的,也比我的生活富于刺激。瞧我干的都是些什么?
“丰田先生,贵商铺的照片已经拍好了,我给您发过去,您瞧瞧?”
“我打不开照片,你能不能用‘袜斗’给我发过来?”
‘袜斗’?什么是袜斗?”
“特别软的袜斗。”
急出我一头汗。这个丰田先生,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得给我出个难题。今天又冒出一个特别软的袜斗!把我逼急了,我就让王二小给他送封鸡毛信去。
哎,对了,什么特别软的袜斗,分明是Microsoft Word嘛!日本人总是把word念成袜斗,亏我还在日本公司干过呢,怎么把这个岔儿忘了?
“噢,当然,袜斗,我这就把照片搁在袜斗里给您发过去。”
晚上六点,下班。那天的天气确实是有些异常。阴雨绵绵,如泣如诉,黑云压城城欲催。远远地就看见Josephine家的车库门高高卷起,从里面透出橙黄色的温暖灯光。走近了,听见车库里的洗衣机在转动,一片和平宁静。她们一定还不知道这个可怕的消息。她们是从印尼来的,英语不怎么好,平时也没有看电视新闻的习惯。
“你们知道一架小飞机撞了一座楼的事儿吗?”我向Josephine的妈妈宣布。
“知道,知道,不过不太清楚。” Josephine的妈妈热切地问,“安娜你从报社来你肯定知道更多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嗯,这个我也不知道。”
“究竟撞的是哪个楼?是不是Pizza Hut上面那幢?”
“这个,我也没看清,……,电视。”
“噢”,Josephine妈妈十分失望。
雨点儿问:“上班和不上班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可大了。当一些突发事件发生的时候,你恰恰和一群人在一起,你所得到的感受是与独处时绝对不同的。从89年到现在,几乎再没有哪一次,我能和一群人一起经历一些时刻。
尽管,置身于人群中,你并不见得能够获得更多的知识。大家在一起,既可以分享知识,也可以分享母鸡。
这就是上班这件事的意义吧?我因此得出结论:和平年代,人人都应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