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 逐
黑马
在澳洲的高校访学两月余,正值南半球仲春时节,原野无处不飞花,戏称“烟花十月下澳洲”。泡图书馆,给研究生做做咨询,开几个公开讲座,日子便在花开花落中悠悠过去,一切该是皆大欢喜的。但离开时却不免怀了几分惆怅,说起来好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兔死狐悲”而已。
访学结束前的一个讲座是放根据拙作《混在北京》改编的电影,谈谈转型期文科知识分子的无奈与挣扎及其由此引发的戏剧冲突。讲座结束,有听众开玩笑说:你还能混在北京,写小说,我们这里的中文专业已判了死刑,去年起就不再招生了,两年后我们不知混到哪儿去呢。教育现在彻底市场化,是学生养学校,选课学生多,就开课,少到一定程度,就关闭专业,教师就要么转专业开新课,要么提前退休,要么干脆合同一满解聘另谋高就。听起来颇为残酷。
我访问了另一所中文专业“蒸蒸日上”的大学,发现吸引生源的工作做得呕心沥血。从开课角度说,就是突出实用,什么文学、古汉语、修辞,统统没有,那些大博士们全在兢兢业业地教着四声发音,教中国摇滚歌曲,教商务汉语,以免因误人子弟而失去饭碗。他们说起送学生来中国实习半年,为选学校实在煞费苦心。北京几个大学开价每人头1100至1600美元不等,令人咋舌。外省市则纷纷落价到几百美元。他们提到一所内地大学,是笔者的母校,开价只600美元。我鼓励他们去那里,理由是那儿没有灯红酒绿和旖旎风光,学生可以安心学业。他们一致反对说:现在的学生不好伺侯,首善之区去不起,可穷乡僻壤也不行,学生们去趟中国若玩不开心,传出去就会影响以后招生,这专业就会关张,教师去喝西北风。最终他们选中了青岛,据说是开价800美元,物美价廉。
临行前又听到一个小小噩耗:那所大学的英语文学课要停了,理由是选文学课的学生太少,不足以养活那几个教师。据说该州将只剩一所州立大学开文学课。在一个英语国家里,英语文学竟落草为寇,着实令我这个打着英国文学学者旗号来访学的中国人尴尬万分,顿感成为人家眼里的古董,且是乏古董。原以为自己是双手抡大锤的李逵,一手中国文学,一手英国文学,被主人封以“访问研究员”头衔,实则在大庭广众之下几近怪物。还好开的是公开讲座,任何猎奇者都可以来听听(包括看看这怪物),若是学分课,怕是会满堂空空荡荡。最终的感觉是落荒而逃,驱逐出境,尽管主人十分热情地迎来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