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嘘英雄梦

           沈东子

沃尔登家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除了在苏格兰、威尔士拥有众多庄园，在北美、东非和印度也拥有大片田地，作为家族的第九代继承人，斯科特·艾利斯16岁时被送进伊顿公学，接受正规贵族教育，准备接手家族的产业。可是像许多叛逆的富家公子一样，艾利斯讨厌考试，讨厌繁文缛节，除了体育，各科成绩都不合格，让父亲大失所望，痛斥儿子是个没抱负的庸人，给家族丢脸。父亲不仅善于经营家业，还爱好戏剧创作，从莎翁到易卜生都耳熟能详，当然有资格教训艾利斯。

艾利斯只读了一年书，就从伊顿退学了。伊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贵族学府呀，可艾利斯离开时没一丁点留恋。父亲思考良久，觉得对儿子不能太放任，书可以不读，但头脑不能没有，决定把儿子送往德国，德国人做事严谨，思维缜密，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儿子多少也会懂得自律。于是1931年，18岁的艾利斯来到了慕尼黑。德国当时处于经济萧条期，各行各业都不景气，纳粹党利用广大选民的不满情绪，正蓄势待发，准备赢得第二年的大选。艾利斯有的是钱，对政治不感兴趣，只想过快活日子，他刚到一礼拜，就去买了一辆红色菲亚特，准备把慕尼黑逛个遍。

八月的慕尼黑鸟语花香暖风熏人，艾公子手握方向盘，尽情享受眼前的异国风情。为了方便认路，他特意请了位60多岁的德国老头豪特，坐在副驾座上当向导，这样既有景点介绍，也可以避开交警，要知道艾利斯刚来德国，还没驾照呢。红色小轿车在慕尼黑市内四处穿行，一次正要过一个十字路口，有个男人忽然不管不顾地横穿马路，一下就撞在车头上。艾利斯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知道车速不快，那人只是碰了一下，应该无大碍，可前方有个执勤的交警，那交警随时都可能发现情况。

好在那交警也许心不在焉没看见，也许看见了懒得管，反正没过来。艾利斯赶紧和豪特下了车。这时候那路人已经站起来，看上去40多岁，嘴唇上留了一撮胡子。艾利斯连比带划表示歉意，又让豪特用德语安抚，那人倒也不追究，拍拍身上的灰，朝他俩挥挥手，走掉了。等车开远后，豪特对艾利斯说：“你猜猜，那人是谁？”艾利斯惊魂未定，人又在异国他乡，哪有心思去猜呀，只是问“谁？”豪特说：“那人是个政客，组了个什么党，到处去演说，我见过他。”

第二年的德国大选在混乱中结束，经过各派妥协，推举出新的德国总理。艾利斯看着报章上新总理的照片，觉得好面熟。他想起来了，就是差点被自己撞死的那个路人。原来那个路人是阿道夫·希特勒，日后给千百万人制造灾难的恶魔。艾利斯活到1999年，他生前时常对人说，父亲常说我没出息，可我差点就改变了人类的命运，真的，就差一点点。旁人若与他不熟，会以为他在说梦话，可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在后悔自己当年没把希特勒撞死。